老头一副长辈教训不成器的晚生后辈的姿态冲着颜云山唠唠叨叨,毫不客气,而在刚刚还牛气冲天顶撞锦官城主的颜家老大此刻垂手而立,在旁俯首认真聆听。
教训完颜家老大,老头又转头开始教训颜家老二,言道不该嫁女偷生,大丈夫死则死矣云云。颜二爷虽然不服气,但心中有些愧疚,所以也没有与老头计较。
而被老头无视的其他人,比如面面相觑的藤甲士兵,则纷纷在猜测老头是谁。
赵慕云觑着眼,看着老头,仍是看不出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普通的棉衣,普通的长裤,普通的棉鞋,普通的白发,普通的皱纹,普通的剑匣。
剑匣!
通体漆黑的剑匣明显不普通。
一般来说,宝剑都有剑鞘,宝剑与剑鞘都是相配的唯一的,一对剑与鞘,剑便只能入此鞘,鞘也只能容此剑。但剑匣不同,剑匣相比剑鞘,最显着的便是内部空间更大,所以它不止能容下一把宝剑,剑匣也多是为了装盛成套的剑而被制造。
但老头背负的漆黑剑匣不一样。
一月之前,剑林首席客卿,天下第一铸剑师胡风子铸成一剑,号称此生最得意。
但是这柄剑没有剑鞘,因为无论什么材质的剑鞘都经不起此剑摩擦。所以为了藏住此剑锋芒,胡风子特请能工巧匠为此剑设计制造了一个剑匣,只盛放这一柄剑。
一月之前,胡风子广邀天下剑士于剑林观礼。意在向天下人展示他的最得意,这柄剑甫易出世,就号称有望彻底改变兵器榜排名。
但十天之前,易至阳于剑林盗取此剑,但易至阳于黄马镇外杀死七十余武林高手,就此不知所踪。连同剑与匣一同失踪。剑林掌门李巨阙与天下第一铸剑师胡风子便联名发布悬赏令,并许以重诺希望找回此剑。
眼前的老头子,背负的,显然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剑匣。
赵慕云神色冷冽,目光微寒看向站在他旁边的男子。然而男子神色冷漠,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老头子牵着毛驴数落着颜家两兄弟,完全将赵慕云无视了。
赵慕云挥挥手,所有的士兵便将刀插入鞘中。小校尉宋乙也擦干净嘴角的血,回到了士兵中间。
赵慕云冲颜家众人道:“本城主不欲与辖境中的任何一位子民为难,可是颜家私通逆贼郑纬地,卖国求荣,实在不可饶恕。”
郑万厦指着赵慕云怒道:“我父顶天立地,怎么就成逆贼了?”
赵慕云心中暗道:原来这小子就是郑家失踪的那个小孩。赵慕云冷笑道:“郑纬地,养寇自重,勾结西戎,不是逆贼是什么?”
郑万厦怒斥道:“一派胡言。”
赵慕云道:“前年朝廷意一举打垮西戎,举兵三十万,要讨伐西戎。可是郑纬地百般阻挠,更是在大军收复望北城之后命令大军不再西行,沿望北城一线布置防线,组织朝廷继续扩大战果;去年春,西戎五十万大军浩荡来袭,郑纬地亲自到望北城,不久,西戎蛮骑便匆匆退军,如此虎头蛇尾,谁知道郑纬地与敌方将领说了什么。”赵慕云看着气急败坏的郑万厦,继续道:“朝廷发现的及时,将要惩处,郑纬地便遭好汉刺杀。皇上顾念君臣情谊,追赠美谥。然后朝廷就发现郑纬地不仅仅是养寇自重,他是想勾结西戎,入主中原,荼毒黎民。”
老头把红着眼的少年拉到身后,面对赵慕云,道:“郑将军到底如何,天下苍生自有公道在人心。”
赵慕云呵呵一笑,“天下之人我自然管不了,颜家勾结郑纬地,依律满门抄斩。”
老头道:“颜家勾结反贼?请问你有证据吗?”
赵慕云自袖口中取出一截暗红丝帕,展示道:“这是郑纬地一月之前亲自向颜家之人传达的密令,被锦官城官兵截下,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颜江水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哦?”赵慕云挑挑眉梢,“颜二爷的意思是颜家对于这件事并不知情?”赵慕云将丝帕抛到颜江水手中,“那你看看,上边是否有你颜二爷的大名?”
颜江水接过帕子,看完之后,神色沉重地拿给颜云山看。上边所写的,二人都不甚清楚,因为父亲从来没给他们透露过关于他的身份。
老头从颜云山手里抢过帕子,打眼看了一会之后,哈哈大笑,抛还给赵慕云,道:“这分明是你们伪造的。”
赵慕云没有伸手去接,任由帕子掉到地上,道:“伪造?这便是铁打的证据。”然后下令道:“杀了这些反贼。”
赵慕云旁边的冷漠男子忽然探出手,横在赵慕云脸前,众人只听见一声沉闷的碰撞之声。冷漠男子脸上忌惮无比,对赵慕云责骂道:“你还想活吗?”
赵慕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下属面前被如此训斥,他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他拨开男子的手,瞪了他一眼,命令士兵道:“你们还不快杀了他们。”
冷漠男子将一个先上来的士兵踢飞,又夺刀抹了一个士兵的脖子。喝道:“谁敢再动?”便无人再敢上前,悻悻地拿着刀。
赵慕云道:“你什么意思?”
冷漠男子没有回答他的话,向老头道:“前辈驾临,不敢再动武惊扰前辈。”
老头拔开酒葫芦上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口酒,“动武?想死得更快就动动看。”
老头说话时再不见猥琐,这般霸道的威胁,偏偏让人觉得很有理。
冷漠的年轻男子很是忌惮老头,众士兵见状便也不禁对老头的神秘身份感到好奇。赵慕云见状也安静下来。
老头子震慑住了所有人。
老头子开始询问男子的身份:“小孩,你家也在西蜀道?”
冷漠男子道:“晚辈家住西凉道,是无定城人。”
老头子突然大怒:“我只以为西凉人悍勇血性,竟还有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之徒。看你年纪轻轻,难道真不知道是谁护佑了你们西凉道一方平安?”
“奔个前程而已。郑将军如何我自是不知,但其手下兵甲却不是真正的护佑一方的子弟兵。”
“说出你的故事。”
“说?呵,说与山鬼听吗?谁会听我说句话,我从西凉往东在,一直走到这锦官城,也没有人肯愿意听我说说话。”众士兵从来没有听见这位年轻却深受城主大人仰重的大人说过这么长的话。“西军兵痞欺压良善,西凉独大,天高皇帝远,大概郑将军就算是真正的一心为民为国的好人,但身边围拢的尽是些小人,偏听则信,我宁愿相信郑将军是受蒙蔽欺骗的。”
老头听着这些有些欠考虑的话,低头思索,“你就没有想过是郑将军功高震主,所以才……”
年轻人自然之道老头没有说下去的话是什么意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皆如是。年轻人道:“妄议君王实有不妥。况且,不会有空穴来风的事,如果将军真的清清白白如一潭清水我是不信的。”
老头道:“老夫自认行走江湖多年,却没有听说过你这一号人,你是初出茅庐,第一次行走江湖呢,还是老头子孤陋寡闻。”
年轻人道:“晚辈卑陋,行走江湖时也不常与人打交道,前辈不识也是正常。”
老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年轻人摇摇头,道:“晚辈不确定前辈是五毒中的哪一位。”
老头子笑道:“五个毒物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净使些阴损勾当害人。”
年轻人又道:“前辈可是‘神拳’孟老先生?”
老头子道:“江湖人盛传孟老家伙须发皆张,威猛如狮,你觉得我长得不像人吗?况且,那个家伙可不会用毒害人。”
年轻人皱着眉想了很久,试探着问道:“前辈,是公孙先生?”
老头仰头喝了一口酒,没有否认的意思,年轻人吃惊无比,道:“公孙先生博古通今,星象占卜,经纬纵横,围棋医药,文治武功,无一不精。”老头又喝了一口酒,面有得意。精通医药,自然懂得如何下毒。“先帝曾三顾公孙先生住处,要请您当帝师。后来公孙先生避世隐遁。”这般由旁人说出来的事迹,让周围的士兵觉得神秘而强大。而先帝帝师这样的称谓,更是这些小卒子眼中天上仙人般的人物。
老头道:“你知道了我是谁,总该让我也知道你是谁吧。”
年轻人随即掩去惊色,正色道:“晚辈晋闯。不瞒前辈,晚辈确实籍籍无名。”
老头道:“没人一出生就天下皆知。”
年轻人感到经脉气血运行开始有些不畅,胸口气闷难受。“前辈,今日之事…….”而一旁的其他健壮的军士,都开始乏力虚脱,眼冒金星。
老头道:“我现在不清楚的是这位城主先生的态度,如果执意认为颜家还是勾结反贼的话,我也无计可施。”
赵慕云被人威胁,虽然很难受,嘴上仍是很硬气:“你胆敢一次谋杀这么多人?朝廷,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可是说到最后已带有颤音。
老头冷眼看着他,道:“这点量只会让你们昏迷。放心,我不会将你们全部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