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江水绝望麻木,“不,一定能有人活下去的。”说完已经流出两行浊泪,打湿了嘴角的胡须,狼狈极了。倘若此刻有人其他人在此,想必会大吃一惊,在商场中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颜二爷,居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
但颜云山没有吃惊,他只是看着弟弟,就像很久之前弟弟犯错之后长兄暗中想办法帮他弥补一般。仿佛兄弟二人此刻像是回到了很久远的小时候。颜云山抬脚迈过祠堂门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说得对,一定能有人活下去的。”
颜江水怔怔地看着大哥,虽然心里担忧惊惧,但仿佛已经安定下来了,没有那么茫然无措,至少有了一个方向。原来,自己从来没在大哥跟前长大过。
花开两朵,表表另一枝。
公孙老头把郑万厦扔在客栈,带着颜家姐妹和雷翱说是要去一个地方。真人不露相的老头让三人觉得每一个行为都很有深意,所以他们对此行很期待。
然后他们到了一个小当铺,小当铺,很小,之所以说它小,是因为它的隐蔽,人家说‘大隐隐于市’,但这个当铺就算隐在普通的乡村也没人能找到。雷翱和颜朱紧皱眉头,思考着老头带他们来这儿的原因。颜欢欢则和老头一块与掌柜的进了另一个房间。
当老头和颜欢欢从里边出来时,只见老头抱着一口剑匣,脸上愤愤不平,而颜欢欢脸上阴晴不定,像是对老头子有怒气,像是尴尬。所以雷翱与颜朱眉头皱得更深了,着意味着他们更迷惑了。老头把剑匣给雷翱抱着,雷翱接过之后,忍不住问道:“公孙先生,这是.......”他没有说完,自然是希望老头能说些什么解释一下。
老头骂骂咧咧,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雷翱听了半天总算大致明白了:老头将剑匣当了一百两银子,约定一个月之后用一百一十两来赎,可是早上老头拿来的,下午便来赎了,店主认为老头提前来赎也应该支付一定的银两。所以老板让老头拿一百一十两银子才肯给他。可是老头认为明明今天就拿来的,不应该支付利息。经过一番扯皮之后,老头同意给店主一百零一两银子,店主也极不情愿地接受了。
而那一两银子,便是从颜欢欢身上出的。
但颜欢欢显然不是因为这一两银子而神色不善。
雷翱和颜朱明白之后,看着还在和店主骂骂咧咧的老头,都自觉有些羞愧。
四人回到客栈之后,老头便让颜朱和雷翱先行回家,二人不知老头什么意思,但有老头在,二人确实不太可能将颜欢欢再带回去。况且,颜欢欢差不多已经以死明志。所以颜朱和雷翱只好先回去了。
颜欢欢和老头,郑万厦留在客栈过个夜。颜欢欢毕竟是个女子,所以老头又给她开了一个房间,虽然还是用的颜欢欢身上的钱。
城主府。
状貌威严的城主赵慕云正在后园向锦鲤投食。他很喜欢看着鱼儿们蜂拥而来争抢这些东西,他很享受这样的居高临下和施舍的感觉。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便面带喜色,忍不住大笑,吩咐道:“明天就带着人去颜家娶亲。”然后他便转身继续向锦鲤投食,神色怜悯,看着难逃一湾浅滩的鱼儿,露出了微笑。
偌大的颜家大宅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所以当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去开门。开了门之后,他便被推搡倒地,实施暴力的是一群身负铠甲的军士。与西军铁甲不同,这些兵甲的铠甲是藤制的,轻巧坚韧。
这是锦官城的军士。
为首的军士骂骂咧咧:“妈了个巴子,城主少爷今天娶亲,你他妈还敢如此怠慢。颜家不愧煊赫世族,连城主少爷都配不上你家小姐?”
颜江水听到动静,急忙赶来。看到军士正在踢打倒在地上的小厮,他大怒,喝道:“住手。”
军士闻言扭头看去,为首的军士斜睨了一眼,傲慢道:“颜二爷,卑职从七品烽营校尉宋乙,奉城主大人之命来迎娶你家小姐。”倒在地上的小厮挣扎着爬起来,跑到二爷身边。颜云山,颜朱,雷翱,颜朱母亲,还有几个小厮女眷也来到颜江水身后。
颜江水道:“你家城主何时说过今日迎娶小女?”
宋乙道:“城主昨日命小人今日来迎娶小姐。”
颜江水指着宋乙,说不出一句话,连日来的打击,让这位纵横商场的颜二爷心力交瘁。
颜云山轻轻按下颜江水颤抖的肩膀,出面道:“自古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岂有你家城主说娶就娶?”
宋乙道:“据我所知,城主与颜二爷早有约定,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卑职斗胆,愿为这桩婚做媒。”
颜云山道:“既是如此,依然不行。颜家乃西蜀望族,颜家嫁女,岂能不风风光光?待城主请来西蜀名宿,再迎娶颜家女子过门。”
宋乙道:“不必。城主不想张扬此事。”
颜云山强硬道:“不行,颜家嫁女,必须大肆操办。如果城主府没有条件操办,由我颜家负责操办也可以。”
宋乙目光阴沉,寒声道:“颜二爷未曾有何异议,你是何人,却来生事?”
颜江水道:“这是本人家兄。”
宋乙嘲道:“早就听说颜家有个老大,一辈子没出息,和大有作为的颜二爷简直不像是一母所生。”
颜云山道:“请你回去转告城主,给颜家下了聘礼,并宴请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三日后,便可八抬大轿迎娶颜家女子。”
宋乙道:“做不到。今天还轮不到颜家提条件。”
说完他身后的军士抽出雪亮的弯刀,杀气森然。
颜云山道:“这就是城主下的礼?”
宋乙没有理会颜云山,持刀砍向颜云山。行伍之人,刀势沉重,迅入奔雷,所以颜云山避不开,颜云山眼看要惨死刀下。
这个时候,一个黑面汉子踢向宋乙手腕,宋乙迅速变招,横刀而砍向雷翱的脚,雷翱仰首,刀锋几乎贴面而过,雷翱弯成了一张弓,所以蓄得大力,刀锋过后,伸手使出小擒拿便要夺刀,但宋乙多年行军,手上功夫也很厉害,他运刀画弧,逼开雷翱双手。
相斗十余招之后,雷翱一脚蹬在宋乙胸膛上,宋乙倒地吐血。道:“好,奶奶的,你敢打老子。”
颜云山对倒在地上的宋乙道:“你回去给赵慕云说,颜家女子不会把女子嫁给一个畜生的。”
一阵笑声夺门而来,未见其人,其声如钟,厚而沉。
赵慕云与一个男子并排走入,兵甲如浪潮分列两边,赵慕云道:“颜家老大?哈哈,是个硬气的汉子,以前一直没有机会相交,但神交已久。”
颜江水与这位心狠手辣的城主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也是他一手策划之下,颜家几近分崩离析,笼罩在颜家头上所有的阴霾,可以说,都是他造成的。
颜云山不卑不亢,“草民卑贱,不敢与城主相交。”
“哦?”赵慕云道:“你自觉卑贱,却将我儿骂做畜生?也就是把我也骂成了畜生,你虽自觉卑贱,这份胆气,却是少有。”
颜云山道:“君子当以直报怨。”
赵慕云道:“何为以直抱怨?”
“城主对我颜家所做之事难道不能算怨?”
“愿闻其详。”
颜云山不再开口。
赵慕云道:“我与你颜家结亲难道是高攀你颜家?叛贼郑纬地勾结西戎,证据确凿,已被朝廷抄家夺谥。你当我不知颜家与郑纬地有所勾结?原本想与你颜家结得姻亲,隐瞒你们与郑纬地的关系,警告敲打,以观后效。现在看来,颜家执意叛国,勾结反贼。理应诛杀。”语气森寒,所以军士们缓缓形成一个圈子,围住了颜家所有人。
颜云山看向赵慕云,道:“自古忠义多白骨,豺狼当笑我当哭。”
一声赞叹悠然飘来:“好一个‘豺狼当笑我当哭’。我辈之人,岂能竟是些挖空心思弄权党争的聪明人?”
然后一头青色毛驴载着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踏尘而来。场间气氛肃杀。突如其来的颜欢欢,郑万厦,老头三人让气氛更加凝重。
老头下驴,扒拉开铁流,嘟囔道:“让让,让让。”
然后三人牵着毛驴,绕过赵慕云与男子,走到颜云山旁边。颜欢欢与场间亲属一一点头示意,唯独没有与父亲目光相接。
由于老头的行为,军士们散出的杀气,变得,古怪。所以场间气氛尴尬。
赵慕云怒目而视,然而老头完全没有被眼神所杀的自觉,向颜云山道:“不错不错,有几分读书人真正的风骨。不入朝为官,可惜。”
颜云山拱手道:“不可惜,朝廷尽是污浊,家父几十年前早已看清。我以前虽然一直不理解,但如今种种,愈发觉得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老头怒道:“没出息,读书人本来就是以开万世太平为最终目的,你老爹目光何其短浅,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还不明白?不能因噎废食。”
颜云山忽然冷汗涔涔,自己的软弱到底是隐忍,还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