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几乎是瞬间,林倾暖便猜想到了一个可能。
在江州红颜门的时候,她已经见识过元鹤那些毒虫,知道难缠的很。
如今看来,他很可能又故技重施。
而在暗道中对付它们,显然比外面要困难的多。
毕竟这里再宽敞,也不通天日,没有更多可以躲避的地方。
她稍稍后退了几步,将火折子灭掉,换上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荧光润泽的夜明珠。
这还是她自江夏皇的赏赐中特意挑出来的,虽然不是很大,但胜在携带方便。
先前怕惊动敌人,她便没拿出来,而是优先用了火折子,毕竟比起这颗珠子,火折子照亮的范围要小得多。
如今既然要对付敌人,自然不能吝啬光亮。
整个石屋在温润又不失强大的珠光照射之下,亮度陡增。
而那些沙沙的声音,在逼近门洞的时候,明显的弱了下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让它们有所畏惧,迟迟不敢越过这道门。
见状,林倾暖眼眸中闪过一丝笃定,举着珠子便走进了暗道。
原本黑黢黢的地方,瞬间被珠子散发出来的柔光照亮。
藏在黑暗中的毒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一瞬间变得躁动起来,开始争先恐后地向来时的方向逃命。
她极浅的翘了下唇角。
这些虫子生在如此阴暗的地方,果然是怕光的。
只要有珠子在手,它们便不敢靠近。
但顾忌着前面情况未知,她还是走的很慢,选择循序渐进的将毒虫逼退。
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她的脚下,却始终安全如斯。
别说毒虫,便是连虫子的尸体,都不曾见到一只。
就这么顺利走了一段路,那些虫子后退的速度,忽的缓慢下来。
想来应该是没路了。
林倾暖知道,若无意外,下一处暗门应该就在不远处。
她垂首自腰间取出一小截焚香。
焚香被帕子仔细包好,一直搁在药囊中。
今晚她打算夜探凤梧宫,的确带了很多防身的东西。
但这截焚香,却是在得知元鹤来了江夏后,就一直放在身上的。
焚香只有一个功效,驱虫。
她很快点燃,又含了一颗解灵丹。
浓郁的香味缓缓升起,并逐渐向四方蔓延。
很快,前方凌乱的动静便被不断掉落的滴答声所代替,密集的仿佛夏日午后的冰雹,不住的敲打着石板。
林倾暖凤眸沉而凝,大致分析了一遍眼前的形势。
焚香可以杀死毒虫,却杀不了敌人。
而自进入暗道后,她不仅动了内力,如今还燃了香料。
若说没惊动敌人,她自己都有些不大相信。
所以,这道由无数毒虫组成的屏障,不仅仅挡住了她的路,很可能还帮她拦下了前方的敌人,让她得以有片刻的喘息时间。
滴答声持续了约摸半刻钟的功夫,便渐渐稀疏起来。
又过了一小会儿,响声已近似于无。
她粗略判断了下,那些虫子就算不死,应该也没什么攻击力了。
毕竟这熏香是她亲手所制,自然知道其威力如何。
她纤眉挑了挑,暗中握紧残雪,倏然飞身跃起,便往暗道深处而去。
一路连点石墙借力,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夜明珠被她握在手中,每过一处,便不留缝隙的将那里的黑暗吞噬干净。
得空,她视线略略往地面方向扫了过去。
但只一眼,她便如针扎一般,飞快的移开了眸子。
密密麻麻的毒虫,细长的,粗短的,足多的,尖尾的,相互卷曲缠绕着,有的已经死透,有的还在不停的蠕动,绵绵软软铺叠了一层又一层,足有几寸之厚,直将石板遮掩的密不透风。
让人仅仅是瞧着,便觉双腿发软。
虽然早有准备,但此时此刻,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暗自将顾怿问候了一遍,她极力忍住不适,犀利的眼神飞快的掠过前面的暗门。
地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虫子,她无法落地,只得在墙上连踏数步,抬手横甩出一枚柳叶刀,打向地面。
柳叶刀透过穿透厚厚的虫层,准确的拍在门边石板上。
双脚将要着地之时,她飞快的使出穿花拂树,又凭空将身子拔高一些。
好在暗门很快打开一条缝,她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闪了出去。
这个地方,她着实是不想再多待一刻。
一出暗门,她立刻闪身拔剑出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十余名敌人刚刚攻击上来,便被她一剑封喉,连呻吟都来不及发出。
在接二连三的倒地声中,她翩然落地。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下来。
直到此时,她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间石室的墙壁上,竟被镶嵌了十几颗夜明珠。
硕大的珠子将石室照的亮如白昼,让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神宫贵殿。
而那些夜明珠,随便一颗,都比她手上的大了几倍不止。
当初修建之人,果然是既富且豪。
她面色从容的收起自己的珠子,心里却忍不住猜测,这座破败的宫殿,原先的主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会多此一举的,又在自己的寝殿下面,修了这么一座四通八达的暗道?
甚至于,说是暗道都有些委屈了,因为它的规模远比普通密道要大,要宽敞许多。
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接下来的路,出乎意料的顺利。
因为有墙上的夜明珠照亮,且再没有敌人出现,她很快便穿过了一间又一间大大小小的石室。
而随着往里走,她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如此严密的石门,恐怕她之前发出的那些声音, 包括熏香的味道,都很难穿透进来。
也就是说,元鹤未必知道她进了暗道。
又七绕八绕过了一段长而窄的九曲通道,前面一道打开的石门中,忽然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
她立刻屏声静气,悄悄靠了上去。
因为不敢确定里面的情况,她没敢离的太近。
“顾国公,本宫的毒药,滋味怎么样啊?”
一道优雅妩媚的女声,慢悠悠响了起来,得意又张扬。
隐隐透着熟悉之感。
顾怿轻蔑冷笑,“不过尔尔。”
声音虽然依旧是平日里的寒澈模样,却难言虚弱无力。
“很好!”
女子也不着恼,甚至还轻笑出口,“银狐,再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道男声恭顺的应了声是,然后便是什么东西割裂皮肉的声音。
顾怿的呼吸顿时急促粗重起来,显然是在忍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
但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发出一声哼叫。
林倾暖在外面听的真切。
虽然这人平日里讨厌的紧,但此时此刻,这份骨气,还是令人敬佩。
威武不能屈,有这样的人死心塌地效忠,也算是苏锦逸的福气吧!
只是想到如今的处境,她顿时头疼起来。
虽然仅见过一面,但她依旧可以听得出来,方才说话的女子,赫然便是古贵妃。
而且听她的话,苏锦遥身边那个厉害的暗卫银狐,似乎也在这里。
再加上一个元鹤,也就是说,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至少有三个之多。
那么苏锦遥呢?
他是不是也在?
此刻她已经没工夫去细琢磨古贵妃和元鹤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只想着,如何才能自他们手中将顾怿救出来,然后顺利脱身。
“何必这么麻烦,他既然碍事,直接杀了就是。”
嘶哑残破的嗓音,不是元鹤是谁?
他的话音刚落,洞箫携带起来的轻微风声,便随之而起。
林倾暖凤眸一紧,正要出手相救,刺耳的动静忽然划过,元鹤沉郁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二皇子这是何意?”
也许是林倾暖的错觉,竟觉得他将那个“皇”字咬的特别重。
苏锦遥别有意味的笑了笑,“元岛主,不必着急。”
他循循解释,“这顾怿若是能杀,我们何必耽搁到现在?”
似有若无的不屑,隐隐自话里透出。
元鹤冷笑,“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他语气中含了几分警告,“别忘了圣女给你们的任务,你们只需配合本岛主的计划就是。”
明显已经极为不耐。
计划?
林倾暖的注意力顿时高度集中起来。
“然后呢?”
苏锦遥不以为然的勾唇,“元岛主如此迫不及待的要除去父皇,恐怕还是因为你的私人恩怨吧?”
其中不乏讥讽之意。
“本岛主的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还没资格过问。”
元鹤语气阴鸷的警告。
眼看二人越说越僵,古贵妃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为了御圣殿的大业,何必争一时长短。”
说着,她看向元鹤,笑意盈盈开口,“元岛主有所不知,圣主另有任务给我们,所以这顾怿,暂时还不能杀。”
见元鹤不屑的冷哼一声,她又轻飘飘的补充了一句,“便是圣女,不也得听圣主殿下的命令么?”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倾暖冷然的眯了眯眸子。
元鹤竟然和江夏皇有过节?
按理说,这二人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吧?
不过听到顾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她也微微放下了心。
一个元鹤已经够棘手,如今再加上苏锦遥和银狐,还有那个不知深浅的古贵妃,对付起来,绝非那么容易。
要救顾怿,还需见机行事。
元鹤哑口无言,半响冷冷甩出一句,“随你们的便。”
之后便再不闻其开口。
显然是打算袖手旁观。
古贵妃轻笑了声,也没多计较,转而悠然问向顾怿:
“顾国公,本宫知道你既是苏锦逸的表弟,又是他的心腹,他有事自然不会瞒着你。
你若能告诉本宫,那东西的下落,本宫答应立即放你走,而且承诺永远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她不疾不徐的走到他面前,惋惜的摇摇头,“你瞧瞧,长得这般俊俏,又如此年轻,若是就这么冤死在这里,多让人怜惜。”
“你放心,无论如何,苏锦逸都不会找的这里,将你救出去的。”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元鹤一眼,“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元岛主,将暗道的存在告诉本宫呢。”
林倾暖心中一动。
这暗道真和元鹤有关系?
他一个远居海外的天魔岛岛主,竟然知道江夏皇宫内有处密道?
种种迹象表明,元鹤,绝非表面这么简单。
顾怿别过头,漠然冷嗤,“滚,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铮铮铁骨,简直是当面打了古贵妃的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真以为本殿不敢杀你?”
苏锦遥声音陡然拔高,一掌拍过去,足足用了五六层内力。
顾怿胸腔一震,顿时忍不住吐了几口血出来。
他缓缓站直身子,无畏冷笑,“要杀就杀,我顾怿若是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冰寒的眸中写满鄙夷,他看着苏锦遥,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你也只敢在这阴暗无人的地洞里耀武扬威,比起你皇兄,你只是阴沟里的臭虫而已。”
“砰”的一声!
顾怿修长的身体倏地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门口坚硬的石板上。
自林倾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的半个身子。
玄色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染红了石板。
她紧了紧手中的残雪。
想不到,苏锦遥竟无意间帮了她一个忙。
就在她思量着,此刻若是出其不意的掠过去,将顾怿带走,然后迅速撤离,能不能顺利甩掉后面的人之时,余光却忽然瞥见,他的肩膀处,前后竟有两条极细的金丝闪过。
若非夜明珠强大的光芒,她还真发现不了。
难道这就是银狐手中所谓的金蚕丝?
她连忙熄了要立即救人的心思。
瞧着模样,那东西应该是残忍的穿过了顾怿的肩骨窝,远远控制着他。
金蚕丝,果然锋利如剑。
只不知,她的残雪是否能够砍断?
一只墨色的长靴,狠狠踩上了顾怿的胸口。
林倾暖连忙将身子向墙里移了移,避免被发觉。
苏锦遥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明明已经一身是伤,却倔强的不愿低头的男子,预料中的怒意却并未出现,反而悠然而笑:
“故意激怒本殿,借着本殿的手求死,你觉得本殿会上当么?”
他邪肆扬唇,“今日若非元岛主引你出来,又有本殿和银狐暗中相助,再加上母妃的暴雨梨花针,想要拿你还真不容易,你说,本殿会这么轻易就将你杀了?”
不套出令牌的下落,杀一个顾怿有什么用?
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初凌波?
“你错了。”
顾怿目光嘲讽,姿势虽然比较狼狈,气势上却分毫不输,“我顾怿可不会求死。”
他又咳出一团血,唇角露出一抹桀骜的笑,“现在不杀我,你总有一日要后悔。”
张扬自信的模样,哪里像是落在别人手里的样子?
“顾国公到现在还觉得,会有人来救你么?”
古贵妃的绣花鞋出现在顾怿身边,语气隐了丝威胁,“你若不说,本宫就用你做诱饵,将苏锦逸引过来,到时,你可别后悔。”
这么多年的交手,她始终探不出苏锦逸的深浅,所以今日才选择先拿顾怿开刀。
若是能拷问出来令牌的下落最好,就算不能,除掉苏锦逸的一条臂膀,也是赚了。
况且,顾怿在她手中,苏锦逸就算还手,也会投鼠忌器。
“哼!”
顾怿目光不屑,“你们若有本事对付表兄,又何必使出这般阴毒的手段,抓我前来。”
况且,表兄那般聪明的人,怎会上当?
林倾暖深表赞同。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古贵妃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她既然将顾怿抓来,想来是不敢直接动苏锦逸。
“这不是有你了么?”
古贵妃并不在乎他的讥讽,反而顺着他的话,微微俯身,“苏锦逸最在乎的人,恐怕就是你这个表弟了吧?”
“到时候,本宫可以——”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一凛,一把锋利无比的梨花针,对着林倾暖藏身的方向便甩了过去,冷声呵斥,“什么人,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