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不知缘何,苏倾暖的思绪,忽然就被牵引回到了半年前。
她突兀的想起了林宝珠。
亦想起了,她临终前的话。
当时,她反复在说,“我是,我是......”
先前她一直觉得,她是因为体内蛊毒发作太快,没来得及将后面的话宣之出口。
可现在,她却灵光一现,蓦然有了另一种想法。
倘若,她仅仅只是想说这两个字呢?
“我是!”
她是御圣殿的紫檀圣使,这件事,她早就知道。
那么,她还想告诉她什么?
为什么之前活着的时候,她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却拖着不说,非要等到弥留之际,才强撑着一口气,还用了这么隐晦的方式暗示她?
仔细回溯了一遍当时的场景,一些先前难以捕捉到的细节,忽然就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她是林宝珠。
不是冒充,不是取代,货真价实的林宝珠。
兴许这就是她费尽心思,意欲告诉她的。
有时候,真相就是如此,原以为很复杂的事,往往答案,却出乎意料的简单。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她却迟迟不敢说出来。
为什么?
原因显而易见。
因为现场,有她忌惮的人。
是赵德业,林昛,荔枝,香橼?
还是那些衙役?
亦或者,林三夫人,罗氏?
她隐约记得,当时一直否定林宝珠身份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母亲,罗氏。
可以说,她亲手断了她的后路,判了她死刑,让她再无辩驳的机会。
所以,罗氏如此绝情,是真的被骗了过去,还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故意说了谎?
天底下,真有哪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吗?
而且,她还记起了另外一件事。
林昛送她那副头面的时候,一直在反复强调,那是他在成亲之时,送给罗氏的。
既是如此珍贵之物,又已给了罗氏,为何他还要擅自做主,转送给自己?
甚至都不问一下罗氏的意见。
就因为自己帮他施了几次针?
即便落魄,她也不信,他手里便只剩下这么一样东西,可以作为谢礼。
原先她一直都在琢磨,是不是头面里藏了什么秘密。
可现在想来,有问题的根本就不是头面,而是他的那几句话。
送出去的东西,又复归于他手,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
他真正的妻子,或许已经不在了?
此罗氏,非彼罗氏。
久不闻自家主子回应,青竹不免有些沉不住气,“太子妃,要不我们先折返,再试试走别的路?”
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
可明明,太子妃昔日住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如此感觉。
这个林宅,当真是诡异。
苏倾暖瞬间回神。
“不必。”
又一次扫了眼挡路的巨树,她冷冷勾唇,“只怕,已经回不去了!”
事实上,今日不论他们走哪条路,都不可能顺利。
联系到前几日李妈妈特意提及林宅,她猜测,对方最终的目的,怕就是在请君入瓮。
先是勾起她的好奇心,见她不曾上当,便又探得她出门,然后故意引她至此。
如果今日她不进这林宅,那么接下来,对方应该还会用其他手段,迫她进去。
当真是一环扣一环。
包括刚才那个熟悉的黑影,应该也是对方计谋中的一部分。
若非她带着寒儿,说不准,还真要跟进去一探究竟。
果然,下一秒,无数寒光闪过,原本寂静的四周,忽然涌出了大量的黑衣人。
他们漆布蒙面,手持利刃,现身后也不说话,直接目标明确的向马车攻了过来。
目测差不多有五六十名,眨眼间便将车体围的密不透风。
青竹反应迅速,大喝一声有刺客,随即飞身跃上车顶,挡住了最先攻过来的一批刺客。
这些人虽来者不善,且功夫不俗,可青竹也是御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以一当十,不落下风。
双方霎时杀的难解难分。
然而,双拳毕竟难敌四手。
马车四周都是敌人,青竹便是再厉害,也分身乏术。
其他刺客瞅准时机,立即挥刀砍向车厢,竟是完全要置人于死地的打法。
马儿受到惊吓,霎时嘶鸣出声,开始在巷子里横冲直撞。
苏倾暖和林倾寒在车内被晃的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再如此下去,马车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关键时刻,忽然又有两道身影出现。
其中一人迅速飞到车辕上,试图去控制发疯的马驹。
而另一人,则自觉去帮青竹对抗黑衣人。
苏倾暖明白,这应该就是被云顼留在附近,用来盯着林宅的暗哨。
前路被阻,后路又被刺客封锁,想要逃命,似乎只有避入林宅这一个选择。
她思忖片刻,当即扬声吩咐,“你先去报官,不用管我们。”
“记住,声势尽量浩大一些。”
对方笃定她不会惊动官府,无非是觉得即便报了官,没有证据,也查不出什么——
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死士,嘴牢的很。
可偏偏,她就要这么做。
林宅不是想装神弄鬼么,那索性,就将事情闹大好了!
暗哨显然训练有素,不过迟疑片刻,便选择遵守命令,果断弃了马车,就往巷子外飞奔而去。
黑衣人哪里允许他通风报信,当即便有两人奋力追了过去。
苏倾暖眸光一凝,隔着车帘掷出残雪,直取二人后背,迫使他们回身抵挡。
在对方刀刃落下之前,她瞅准时机,迅速抱着寒儿自马车跃出。
同时,八九枚七叶梅花离手,精准射向附近的黑衣人。
在她脱离马车的下一秒,十几把腰刀利刃,同时狠狠镶嵌在了车厢外壁上。
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马车,霎时四分五裂。
苏倾暖轻盈落于林宅旁边府邸的屋脊上,居高临下的扫视下方。
已是黄昏时分,这府邸却不闻一丝动静。
显然是座空府。
看来,林府周围人家都搬走之事,并非虚妄。
之前射出的七叶梅花,一部分被打落或避开,但尚有四五枚,正中目标眉心。
同她预料中的差不多。
没有耽搁,她抬手甩出红颜锦。
五成内力的加持,红颜锦势如破竹,强势撞开一路追随而来的敌人,尾端迅速卷住残雪剑柄。
宽大的红绸飞过,干扰了敌人的视线。
趁此机会,苏倾暖倏然收力,残雪软剑立即倒飞而起。
锋利的剑刃以雷霆之速扫荡归来,霎时又有两人毙命。
三次出招,一守一攻一收,场内已有七八名黑衣人,躺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而那名暗哨,则趁此机会,轻松逃出了包围圈,往主街方向去了。
剩余的刺客来不及阻止,只得气急败坏的杀向屋顶。
青竹和另一名暗哨见状,当机立断弃了交手对象,及时飞过来截住一部分黑衣人,帮苏倾暖减轻压力。
苏倾暖揽紧林倾寒,足尖轻点,开始在各府屋脊院墙之间来回穿梭。
同时,手上的七叶梅花源源不断打了出去。
刀光剑影环绕下,她移形换影,游刃有余的避开了大部分攻击。
实在避不开的,就以软剑格挡。
好几轮过去,一众黑衣人明明配合无间,却愣是连她的衣角都没挨到。
而苏倾暖却凭借着精湛的暗器手法,不断收割着对方的性命。
若唐乔在此,必然会夸赞她的功夫又精进了一步。
黑衣人在神出鬼没的七叶梅花笼罩之下,几无还手之力。
当最后一个刺客消失,苏倾暖的镖囊,也已空空如也。
之前的打斗,大多都是以暗器为辅助,可今日,因着有寒儿,她不便近身交手,只能全靠暗器输出,才勉力扳回一局。
但体力消耗,也是巨大的。
揽着林倾寒,她飘然落于地上,暗自平复气息。
一双凤眸清丽冰冷,宛若染上了皎月清辉。
幸好对方还是有所顾忌,不敢在京城动用药人,只用了普通的死士。
否则,仅凭他们三人,要消灭如此多战力增强百倍的药人,怕也是要费些功夫。
青竹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马驹,以及被无数利刃震成碎片的车厢,素来好脾气的他,心里也不由升起几分戾气。
当真是狂妄至极!
不过,他并非冲动之人,知道此刻不是追查元凶的时候。
当务之急,还是先脱身,待回去禀明太子殿下,再做定夺。
“太子妃,属下先护您和寒小姐离开这里。”
马车一毁,那些路障,反倒没了用处。
这巷子离主街并不算远,走得快的话,一刻钟左右便能出去。
若是用轻功,用时就更短了。
另一名暗哨立刻补充,“属下在这里等京兆尹的人来,说明情况。”
御卫虽也是官府中人,但到底隶属于东宫,且大部分时间都在执行秘密任务,不便出面。
倒是由京兆尹来调查,更适合一些。
最起码,明面上该是这样。
“不急。”
苏倾暖放下寒儿,气定神闲的捋平因打斗而略显褶皱的衣袖。
“先看看,再说。”
对方既如此“热心”,她又岂能置之不理?
不就是想引她入瓮吗?
那就索性,如她的愿好了。
罗氏,她倒要看看,她究竟是谁?
暗哨应了声是,刚要退下,眼神无意一瞥,却忽然发现,地上的尸体好像有些不对劲。
似乎数量上,比方才少了一些。
青竹此刻也发现了问题。
他拔剑出鞘,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查探。
这一看,脸色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