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家家户户点亮灯笼,远处的京城一片明亮,在这里却只有隔三差五零星的亮点。鞭炮声响起,夹杂着二踢脚的震响,过年的闹腾又一次降临,然而梁榭所在的院子却是静悄悄一片,屋外的响声更显得此处寂寞。
寒风吹来,吹动屋檐下的破灯笼摇晃不定,梁榭扶着墙慢慢走向屋内,郁栖柏急忙上前搀扶,两人回到屋中,却见两女正在高高兴兴和面包饺子,这会儿功夫已包了七八十个之多,见梁榭回来,两女一笑,一个道:“官人饿了吧,稍等一会儿,饺子就快好了。”说话的正是那叫蕊儿的女子。
梁榭皱了皱眉,‘官人’这个称呼令他极不舒服,而且也不知道酆无常是不是故意找这么两号人物来恶心他的,让他面对此二女时时时刻刻都十分别扭。
郁栖柏见梁榭没有说话,为免尴尬勉强笑了笑道:“辛苦你们了。”
另一女打蛇随棍上,见郁栖柏给了好颜色,立刻媚笑道:“官人说的哪的话,服侍官人是我们姐妹的福分,官人要是想随时都可以要了我们任何一人,或者咱们三人一起.....。”她说着话用手拢了拢鬓角的秀发,咧嘴一笑又抛了个媚眼。
梁榭一瞥,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咳了两声,两女不再调笑忙又过来捏胸的捏胸捶背的捶背,总算是搪塞了过去。
严格说起来,梁榭也并不觉得这两女长得丑,如果年轻十五岁甚至可以说是美人,但此时的她们绝称不上好看,如果正正经经好好说话也就罢了,梁榭尚能接受,可她们偏偏要搔首弄姿卖弄风情,而且这名字取的更是在装嫩,这就实在有点让人受不了,就像‘梨花带雨’这种美人常用的手段,如果出现在小巧玲珑,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会让人更加疼惜,但若是出现在身高七尺的女子身上,哪怕她当真是美人,可能也会让人觉得很不自然,试想想,有一天比你还高半个头的立着眉毛四五十岁的武则天大人突然哭哭啼啼倒在你怀里声称‘人家’的撒起娇来哪个男人受得了(只是举个例子,我并不知道武则天究竟多高,反正一米多没问题。)?而此刻这两女就是在这么干。
两女又捏又捶,伺候了梁榭半天,梁榭这才假装缓过气来,两女赶紧扶梁榭坐下,掸掉了粘在他身上的面粉又忙着去了。
一会儿,饺子包完,两女煮好一锅先给梁榭和郁栖柏倒好醋蒜将饺子端了上来。梁榭夹了一个放口里咬一咬咽下,皮略厚,馅有些干,没什么油水,实在谈不上好吃,但看着两女殷盼的眼神也没好意思挑剔,当即点了点头又夹起一个放入口中,两女大喜,连番介将饺子夹到梁榭碗中,一个高兴的说道:“官人正在养伤多吃点好好补补。”
梁榭身子稍好,胃口已开,但这饺子实在吃不了多少,可看着两人热情劲儿实在不好拒绝,只好点头应承,郁栖柏看着哈哈大笑,也夹起一个放到嘴里,然后笑容顿止。
两人在两女的热情招呼下一口气吃了八十个饺子,这才放下了碗,两女将剩余的二十多个饺子下了锅,又将剩下的一小块儿面捏成饼,架在火炉的铁板上烤了吃。吃完了饺子两女刷锅洗碗,又去院子里发了旺火这才回屋。
寒风吹动,星光尽掩,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两女熬了药服侍梁榭喝下,雪已下大,院中见白,寒风卷着雪花吹打着房门,阵阵寒意从门缝中透入,两女起身打算出去取一些炭火,郁栖柏却已拿着筐出去了,时间不大,郁栖柏回转,添火加碳,炉子里的火又渐渐旺了起来。夜渐深,天越来越冷,屋内的四人围坐在火炉边烤着火,在这本该喜悦热闹的除夕之夜四人却是没有话说。
夜更深,雪更厚,风更紧。
火炉中的火着下去一拨,郁栖柏再度添了一次炭火,火炉一时又暗了下来。
静,四人本无太多的话,奇怪的是两女没有再搔首弄姿,也没有再贴上来大献殷勤,反而出奇的安静,呆呆的望着炉火默不作声,郁栖柏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递给了旁边一女,那女摇了摇头没有接,郁栖柏递给另一女,那个唤作蕊儿的,蕊儿也一反常态的没有接,郁栖柏收回葫芦,自己又喝了一口。
‘噗!’烛火抖了抖,灭了,却是一根蜡烛燃到了尽头,屋里顿时陷入了黑暗。‘吧嗒’一声轻响,似乎有东西掉落在地,郁栖柏欲起身换过蜡烛,他身边的女子按住了他,郁栖柏又默默坐下。
炉子里的火跳动着渐渐烧了起来,越燃越旺越烧越红火,映的四人的脸通红,火光照在两女那厚施粉黛的脸上更显得眼下的眼袋耷拉下来格外明显。
‘吧嗒’,又是一声轻响,这一回梁榭看的真切,是另一名女子的眼泪掉在了地下,他大为不解,这样出卖肉体唯利是图的人难道也懂得伤心,懂得落泪?
他暗笑一声,正感不屑,突然心口狠狠一痛,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个人,她不也曾是这样的身份么?梁榭心中升起的轻蔑的笑意僵住了,她们也是人,比起勤恳劳动的农夫她们或许卑微,可比起那些烧杀抢掠的人她门不知要高尚多少倍,换句话说,她门或许比自己更值得让人尊敬。
她们的行为的确让人觉得贱,但那些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奴才相岂不是更贱?梁榭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理所当然的一些观念受到了冲击,这冲击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梁榭本想劝慰几句,却又觉得一切的话都不必说了,劝本是一件简单的事,简单到不负责任,简单到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地步,劝人从良简单,以两女的年纪这碗饭也算吃到头了,可从良之后呢?人总要吃饭的吧,以两女的身份和姿色能嫁了给谁?以两女包饺子的手艺谁愿意去吃?最关键的是他连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凭什么去劝别人?
都是凡人,装什么觉者。
炉火跳动,四人在忽明忽暗的炉火映照下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他们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各自的前途,在黑暗中不再交流。
过年,除夕,迈坎儿,这是真正的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趋炎附势,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吵悬念,没有虚与委蛇,更没有垂涎谄媚,这是真正的熬年,熬着自己的时间,熬着自己的心事。
梁榭忽然有些怀念之前的痛苦,在那痛苦中他起码还有个目标,而现在他只感到空虚和迷茫,原来迷茫本身也是一种痛苦。
京城,雪夜。
如白布点金,星火在偌大的京城里闪烁着光辉,在这除夕的夜,散发出凄冷的美。
‘六龙帮’中更是热闹非凡,有磕头要压岁钱的,有喝酒吹牛的,更有打牌的,孩子们东奔西跑,放炮的放炮,在雪地里打滚的打滚,孩子总是不畏严寒,孩子也总是不知艰难。
‘龙神’只命守卫轮班看守,并不阻止众人的打闹玩耍,他则带着义子趁机去见了一个人——老爷子。
叩头,喝粥,闲话,静坐,就算是在过年,老爷子依然平淡,‘龙神’每年过年都要带着他的义子去见老爷子,而老爷子总是那般平淡,仿佛来不来都无所谓,然而‘龙神’知道老爷子此时是高兴的。
当~~~~~当~~~~~~当~~~~~~~
子时的钟声传遍京城内外,城中炮竹连天,漫天的烟花此起彼伏,在夜空上方不断绽放,如盛夏的花圃,如绽开的焰火。
雪,如织。风,如嘶。
子时的钟声带着缕缕清音,响彻在整个京城,响彻在千家万户的心头。
皇宫。
大殿内,皇帝闭着眼揉了揉鼻梁,缓缓站起身又揉了揉腰向外走去,他终于忙完了,这一坐太久,他几乎有些站不起来。许念恩赶忙走去打开殿门,殿外,茫茫一片,无比的纯洁,异常的美丽。
“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的百姓们会有一个好收成么?”皇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向许念恩问道,许念恩被寒风一激,睡意去了七八分,听皇帝问,忙安慰道:“爷放心,明年一定是个大大的丰年。”
皇帝点了点头,迈步而行。
“‘鸷羽为阴翳,嘶风入旧年。白云遮玉兔,乌雀掩晨丹。夕辉挂金印,夜雨北宸还。钟鼓传三界,将士定九边。焰火燎万宇,瑞雪展千颜。一朝红轮现,日月......光明天。’”皇帝纵声大笑,吟唱间走向后宫,他语气坚定,豪气十足,笑声中充斥着对未来的希望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