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手中茶。
人如天上月。
沈西棠小口饮茶,并没有所谓那些饮茶的步骤和礼仪,卫宵墨也并没有任何提醒和纠正的意思,就仿佛她喝的不过是一杯白水,而非有市无价价值不可估量的幽山银针。
一室清寂,只有茶壶的咕噜声荡出一点动静。
“让你见笑了,其实我分不出茶的好坏。”沈西棠突然说:“刚才说还挺喜欢,也只是随口而已。我家道中落,尝过人间百味,口味还喜辣,确实已经没有了还能品出茶色的舌头。”
真的想要品茶,需要常年饮食考究,极淡的舌头。否则又怎么品出茶水是露水还是山间雪,茶叶是明前,还是明后。
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沈西棠顿了顿,没有去看卫宵墨,而是出神般看着面前冒着小水泡的泼墨花色茶壶:“但至少现在,我觉得我确实挺喜欢喝茶的。”
卫宵墨垂眸看她。
她依然没有看他,侧脸的轮廓漂亮精致,乌发披散下来,不同于此前几次见时的模样,多了几分随性和放松。
好似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卫宵墨抬腕,倏而觉得腕间一凉。
是她随意拨了拨长发时,有一缕落在了他的肌肤上。
他明明可以轻轻垂手,将那一缕发避开。
但他垂眸看了片刻,却没有动作。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正提及有关自己的事情。
他当礼尚往来。
“我不喜饮茶。”明明泡茶的过程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都流畅熟练的青年也道,他的声音清冽如幽泉:“凡人才会区分茶的滋味好坏,修士只会看茶是否与修行有益。有益,便是苦涩难以入口,也会被誉为世间美味。无趣至极。”
沈西棠有些惊讶地侧头。
那一缕落在卫宵墨手腕上的发于是随着她的动作,掉落下去。
肌肤上失去了那一抹微冷。
有一抹极淡的遗憾从卫宵墨心头划过。
沈西棠定定看了卫宵墨片刻,有些感慨般笑道:“我虽失去了品茶味的舌头,却并非对世家的作风一无所知。卫宵墨,你这话若是被那些追求风雅的世家听到,恐怕会恼羞成怒。”
“嗯?”卫宵墨道。
“因为有些人,听不了实话呀。”沈西棠笑意更深。
卫宵墨弯了弯唇角:“也是。”
比如他那听不了实话的师尊,都说了他奶奶对他没兴趣,他偏不信。
哦……现在也是她的师尊了。
卫宵墨眉头一跳。
按理来说,现在他应该唤她一声师妹。
他其实无意瞒她,但有些话好似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开口,就变得很难说起。
正当卫宵墨在心底揣摩要怎么妥当开口的时候,沈西棠的声音响了起来。
许是这样的气氛太好,便是一室寂静也不觉得尴尬,沈西棠的姿态于是更加随意了些,还起了点儿闲聊的兴致:“对了,你知道吗,闻十昼告诉我说,这里曾经是危楼剑尊的房间。等下我可要好好儿找找,这里有没有留下他老人家的剑意剑痕,也说不定我能从里面找到点儿痕迹,再悟个道呢。”
她边说,还边笑了起来:“之前闻十昼和长孙瑶槿来的时候,都一脸朝圣的样子,明显还想赖着不走。我趁机收了他们每人十块灵石的参观费。”
沈西棠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小桌子。
上面正随意放着一把灵石。
“虽说你给了我不少灵石,但我也不能总用你的。你看,住在这里,赚钱还蛮容易的。”沈西棠支在桌子上,一手托腮,发丝遮住了她的些许面颊,却遮不住她带了点儿促狭和调皮的笑容:“就是这事儿可不能让危楼剑尊知道。虽然我觉得把,他老人家应该也不会太介意,但……但总归我也算是用他的名声赚钱了,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卫宵墨:“……”
谢谢,已经知道了。
而且那个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他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吗?
没记错的话,他明明是最年轻的化神境吧?
更何况,你做都做了,还假装什么心虚。你的音调表情和姿态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心虚的样子好吗?
沈西棠对卫宵墨沉默的腹诽一无所知,转而又想到了什么,有些警惕地看向了卫宵墨:“对了,你……你认识危楼剑尊吗?”
卫宵墨:“…………”
之前想的所有的关于要怎么起头告诉她自己真实身份的念头,慢慢散去。
难道他要在这种时候冷冰冰开口说,自己就是危楼剑尊吗?
他毫不怀疑,就算他开口了,以沈西棠的性格,可能也只会笑一声,说一句他还挺幽默的,然后不当回事儿地忘掉。
于是卫宵墨咽下了所有的欲言又止和复杂心绪,喝了一口茶杯里已经趋于冰冷苦涩的茶。
……多少觉得这冷茶多少和他的心境有些契合。
然后有些僵硬地开口:“……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