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棠盯着那几个字足足看了好几息,才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向外看去。
窗外是她的宁谧幽静的小院子,当然看不到院子以外。但她此刻已经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神识感觉到的那一份触动是什么意思。
在重新梳个头和立刻去开门不让卫宵墨久等之前,沈西棠还是选择了后者。
天都黑了,她披发也不至于不礼貌。
沈西棠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到门口,顿了顿脚步,又退了回来,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遍自己的模样。
不算隆重或是庄重。
毕竟里面是一件交襟睡裙,她又长发披散,发簪都卸下扔在了梳妆台上。
但披上外袍,也还算日常。
或者说,得益于她这张过分漂亮的脸,即便是足够这样简单到随意的穿着,都能被她这张脸衬出一番旖旎又盛大的隆重。
开门的瞬间,站在门口一身青衣长身玉立的英俊青年眼中一闪而过的亮色,也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沈西棠侧身迎他进来:“请进。”
卫宵墨今日穿了一件与闻十昼肖似的青色滚银边道服,只是明显质地要更上乘许多,错身的刹那,沈西棠清楚地看见,那银边上都细密地勾勒了许多繁复的花朵纹样。此刻天色已暗,墙头的灵石灯亮起了微黄的明亮光芒,照耀在那一圈银边上,像是青空之上闪烁不定的银河。
“我没想到你会来。”沈西棠关了门,又走在他面前去打开了居室的门:“本应泡点茶来迎客,但目前我连茶壶在哪里都还没搞清楚,你应该不赶时间吧?让我来看看这东西怎么用。”
她笑着说玩笑话,明显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还多有生疏,还在摸索。
自然也没有观察出,卫宵墨的神态与动作都极其自然随意。
“你喜欢喝茶?”卫宵墨看她一眼,随着她的脚步在居室中坐下,温和问道。
沈西棠还在努力研究这灵阵驱动的茶要如何泡,闻言随口应道:“还挺喜欢的。”
卫宵墨于是取出了一只白玉盒子,声音依然是那派悦耳:“看来,我的登门礼倒是没有选错。”
又将目光落在了沈西棠面前让她不得章法的茶台上,礼貌问道:“不介意的话,我来?”
沈西棠这才想起来,卫宵墨到底应当是望灵仙宗的修士,对这种东西肯定比她更熟。
她当然不介意,就要起身让开位置。
卫宵墨却在她起身之前,已经移步到她身侧坐下,语气自然道:“发明这茶台的,是云帘峰的许长老,旁人都说他浸淫这旁门左道享乐之物,境界才补得寸进。未想百年之后,彼时还是金丹期大圆满的许长老连破三境,直入元婴期后境。”
沈西棠听得入神,自然错过了最初想要起身的时机,便也放弃了,就这样随意坐在卫宵墨旁边,也正巧发现,从这个角度,才能更好地看到这茶台如何操作。
本就是为了便利,流程并不复杂,无非是注入灵气,点燃茶阵。
烧水的同时,卫宵墨递过那枚白玉茶盒:“要尝尝吗?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在末世摸爬滚打,连茶是什么味道都已经快要忘了的沈西棠哪有什么口味。
她双手接过那茶盒,垂眸看了片刻,再抬起手指揭开盒盖,认真闻了闻。
是馥郁的清香。
“我很喜欢,谢谢你。”她侧头认真看他,自然地笑了起来。
卫宵墨侧脸的同时,恰撞入了她笑得弯起来了的眼瞳之中。
灵石灯下,少女肌肤细腻白皙,捧着那白玉茶盒的手看起来比白玉的色泽更动人几分,她这样侧头仰脸看向他,鼻尖小巧莹润,眼中被灯火照耀,明晃晃倒映出他的身影与面容。
只有他一人。
卫宵墨的心底有些奇特的微痒。
有点像是小猫轻轻一挠。
他轻轻垂下睫毛,掩去自己想要长久地注视她的奇异冲动:“喜欢就好。”
说完便伸手去拿茶盒。
接过白玉茶盒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指无意间有了轻微的交错。
也不知是夜深露重,还是沈西棠天然体凉,她的手与那日结婚契一般,带着玉石般的微凉。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沈西棠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此刻的感知变得如此细腻,甚至还会莫名在意这样意外的肌肤接触时,便只觉得有一道暖流游走过了灵脉,让她的周身都变得有些暖洋洋的。
“希望没有冒犯到你。”卫宵墨抬手腕,垂下睫毛,泡茶的一套动作做得不疾不徐,流畅优雅而矜贵:“雁回峰没有控温阵,四季如旧,入夜总是有些寒凉的。”
沈西棠微怔。
再忍不住侧脸去看卫宵墨。
这人看似冷清如谪仙,却竟然会为她渡来这样一道灵气。
茶水咕噜,煮出一室清香。
阵法可以挡住视线,挡住一切想要窥伺的目光。
但挡不住气味。
于是这股过分清冽的茶香便自零三零号归山居而出,一路悄然飘散到了隔壁的零二九,零二八,再蜿蜒而上,鼻子灵一点儿的东一所的弟子,都忍不住多吸了两下。
“你们有闻见什么味道吗?我怎么感觉自己的灵台清明,自己浑身的经脉都通了?是我的错觉吗?”
“我刚刚还以为是自己幻觉呢,原来你也?”
……
气味难寻踪,尤其零号归山居这边多少有些神秘,初来乍到的新弟子们并不敢在夜间贸然闯入。
而闻见这股味道的老弟子们更不会问来踪去处,只当即盘腿打坐,展开灵识,只希望能多吸食一点这份香气。
足够识货的世家弟子早就闻出来了,这恐怕便是自家家主珍藏的幽山银针茶。此茶生于幽山剑冢,沐剑罡而不死,自枯石中而出,拥有天下最旺盛的生命力,自然也是天下最珍贵稀少的茶之一。
只是茶香便已经能让人经脉通畅,若是饮之,据说有涤清灵脉中灵气,近乎洗髓般的功效。
只可惜,且不论产量,又有几个人能入幽山剑冢,吹剑罡却只为取一味茶呢。
便是大世家中,这幽山银针的藏量也极低,只有招待最隆重的客人时,才会拿出一两针来,怎么会有这么浓的气味。
也不知此刻是谁人在此,哪个世家纨绔弟子如此骄奢,竟是将这幽山银针煮出了这么浓的味道。
这是用了多少针啊,好败家,好心痛。
好……好好吸一波。
沈西棠在看卫宵墨沏茶。
他的腕骨和他这个人一样漂亮,或者说,便是如此近的距离,这么多次的接触下来,沈西棠都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任何瑕疵。
卫宵墨的外貌过分完美,这样专注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本淡漠到几乎空无一物的瞳孔中,色泽会变得比平时更黑一些,也或许因为此刻他手中的是极薄的骨刺冻花茶器,便让这份专注的凝视显得几乎温柔,让人想要变成他手下的那样事物。
“此茶名为幽山银针。”零三零号归山居中,卫宵墨已经沏好一杯茶,递于沈西棠面前,声音如茶色沉浮般缓缓:“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