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悠闲,老娘忙得不可开交,你竟然在这晒太阳!”
“老娘挺着肚子还得巡视大煊,你倒好,转头就跑?”
“这是耍小脾气的时候吗?”
“一个大男人,气量这么小吗?”
“当主子的不懂事,手下人也不明白吗?干什么吃的?”
“老娘........”
时傹这辈子头一回如此心虚,根本没空去思忖自己到底为何离开,更没空愉悦于倪姷当真如他所愿亲自来找他。
满脑子只剩后怕,小心搀扶着倪姷的手颤抖间被汗浸湿。
霍平,骨阳和霍平三人则是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跟在两人身后,全部被骂得耷拉着脑袋。
花清竹扛着三柄剑,身上亦挂了两个包袱,跟得脸色泛白,瞧着都快碎了。
之前院里的动静可是没能瞒过他们的眼睛,虽然陛下内力实在汹涌得可怕,可想必是因着有了身子的缘故,下手力道还是收敛了些。
那杀气,那剑尖,可是直冲主子面门而来的。
当然,主子那凌冽眼神瞬间变得‘狗腿’的眼神,他们亦是没错过。
主子都低头挨骂,他们更是只有挨骂的份。
.......
一行人下山下了多久,他们就被骂了多久。
凝云老早就听得陛下的声音略沙哑了些,连忙飞身送上水。
“陛下,您且喝口水润润,再接着骂。”
一行人默默瞧了她一眼,对上了她理直气壮的眼神。
倪姷却是骂累了,“扶老娘上马车,我要去躺下。”
凌醉蓝正朝这边快步跑来,又被时傹那吃人的眼神呵退了。
她原本也是不想退的,可想着陛下都亲自来找人,想必剩下这一路伺候陛下的人怕是得换换了。
她笑眯眯的,退到了一边。
谁也不能抢走她在陛下身边的位置。
除了时傹。
他爱伺候,就让他接着被骂吧。
挺好。
*
夷州地处燕南最北,若想继续巡视大煊,则得横跨整个燕南。
好在倪姷身旁有楠云随身伺候,哪怕有孕,身子也是稳当。
就是脾气愈发大了。
眼看着走了两月终于要入陇西了,倪姷的肚子已然九月了,眼瞧着就快生了。
走动难,坐着累,就连躺着翻身都得挪半晌,倪姷的怒火已然顶天了。
“烦死了!烦死了!老娘到底何时才能生!”
时傹瞧着她猛地坐起身,而后又拧着眉弓着身抚着肚子,他脸白了又白,柔声劝慰。
“你慢着些,就快了,楠云说快则半月,慢则二十日,就快了。
你别动这么快,小心伤了身子,可是他又踢你了?”
倪姷缓了半晌,又冲着自己肚子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巴掌,骂道。
“把脚给老娘缩回去。”
时傹脸又白了,不论看了多少次这场面,还是得脸白。
孩子不爱动了,她要来一巴掌让孩子动动,孩子动得厉害了,她也要来一巴掌让孩子消停些。
每一日她都能朝着自己肚子拍好多巴掌。
偏偏她还日日冷着一张脸,他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
脚终于缩回去了,倪姷又松了口气。
时傹亦是松了口气。
.......
半月后卤簿仪仗在陇西隆阳行宫停落。
倪姷扶着时傹的手从御驾之上下来,瞧着行宫的好景致,勉强算是有了些好心情。
楠云上前颔首,“陛下,现下可要去歇歇?可有什么想用的,属下命人先备上。”
倪姷挺着肚子,摆摆手,“一日五顿的吃,暂且还不饿,我先四处逛逛。”
楠云应声退下,其余人有条不紊地四散忙去了。
时傹一手搀着倪姷的手,一手环着她的腰,微微用力为她支撑着些,带着她往景致最好的地方走。
“此地我从前倒是来过几次,大致都还记得,你走慢些,走累了就歇歇,若是饿了定然是要用些东西的。”
倪姷眯着眼瞧了他一眼,只觉这人当真是愈发啰嗦了,一路上若不是她时时发怒,这人说话哪会如现下这般如此精简。
“待会儿要是饿了,你就抱着我飞去找吃的。”
闻言时傹眉心拧成一团,语气坚决。
“不行,不可能,我不敢。”
这话理直气壮得让倪姷都气笑了。
“时傹,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鬼样子了,还有你不敢的?”
这话时傹倒是承认得很快,从前这世上倒是没什么事是他不敢的,可自从瞧见倪姷大着肚子的那日,他就开始怕天怕地了。
什么都怕。
特别是瞧着她肚子愈发大起来,偏偏腰肢还是纤细如从前,瞧着更是骇人得很。
那肚子他就是连摸一下都是怕的,怕伤到她怕伤到孩子。
偏偏倪姷是个没心没肺的,竟还有兴致起色心,说是问过楠云,胎像稳固,可行。
可行个屁!
这不是要他命吗?
倪姷这人色心得不到纾解,脾气只会更大,他连碰她手臂腰肢都得小心翼翼,还敢做别的?
这不,脾气不就愈发大了嘛。
大就大吧,只要平安生完孩子,大不了补回去。
“你闭着嘴想些什.......我要生了。”倪姷捏着他的手,阖着眼眸忍着下腹处传来的一阵抽痛,语气却是平淡得很。
可这话却是让时傹瞬间头皮发麻,他扶着她的手立时便开始颤抖,霎时便冷汗冒了出来,语调里都是慌乱,朝着四周就开始吼。
“来人!来人!叫楠云!”
“楠云!”
“叫楠云来!快!”
“.........”
凌醉蓝一直跟在不远处,闻言蹙着眉快步跑来,无比嫌弃地朝他呵斥。
“闭嘴!怎可在陛下面前如此吼叫,遇事如此慌乱,实在难成大事。”
时傹:“........?”
吼罢又猛地挤开时傹,小心地搀扶着倪姷,低声问道:“陛下,现下可还疼?”
瞧着时傹吃瘪,倪姷憋着笑摇摇头,凌醉蓝松了口气又搀扶着她往一处宫室走去。
“陛下别紧张,楠云说了刚开始的时候每次疼隔得时间都很长,若是疼的时间愈发紧凑了,那才是真的要生了。
属下扶您到屋里歇歇,咱们用些东西,待会儿才有力气。
楠云那边早已安排好了,今日您定然平安。”
跟在身后的时傹没空去回顾自己为何如此憋屈,只能小步跟着,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偏偏倪姷想着时傹的被凌醉蓝吼得一愣的表情没忍住笑,现下笑得肚子都在抖,走几步还得撑着风廊柱笑上一会儿。
“蓝姐,越来越厉害了。”
凌醉蓝一颗心悬在倪姷身上,听得这个调侃也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倪姷的肚子,瞧着抖动缓了些才敢松气。
凝云朝这边走来,瞧着倪姷还能笑便也放了心,上前搀起倪姷的另一只手便往宫室走。
行至宫室门前,时傹抬步跟上,凌醉蓝察觉到什么转身又瞪了他一眼。
“陛下有令,您在院内等候。”
时傹难以置信地看着倪姷远去的背影。
倪姷背对着他,抬抬手。
“就是我说的。”
笑话,生孩子这事她也是见过的,从前有一得力属下嫁了人生子之时她因着好奇便去瞧过,那等时候属实没法好看,实在太过狼狈。
她如此爱美,怎可在这等时候让时傹瞧见她狼狈模样。
偏偏他又帮不上什么忙,若是在里面瞧着,那脸色怕是得比她还白。
凌醉蓝立时便关上了门,隔绝了院内时傹那复杂的视线。
因着倪姷巡视前便查出了身孕,是以离开朝隍之前,迦阑宫人便备上了四位产婆。
四位产婆往上五代都被查得清清楚楚,又带着几人往迦阑宫四处的地牢逛了逛,她们自然是知晓轻重,更何况还有楠云和凝云在一旁盯着,任何动作都决不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逃过。
任何送进屋内的药、水、棉布、吃食都得一一过了楠云的眼才能用在倪姷身上,整个宫室的人皆是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无一人敢慌乱。
时傹在院内坐立不安,来回踱步了足足一个时辰,宫室内从主仆之人的说话声,到倪姷一阵一阵的痛呼,再到倪姷一声接一声的怒骂,听得他冷汗直冒。
骨阳几人就守在院外,时不时给自家主子身旁的石桌上换上一壶新的热茶,换完又立时退到院门口,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
花清竹那颗圆圆的脑袋已然在院门口那探了很久了。
当今陛下生第一个孩子,这个热闹他怎能不凑?
“陛下,您缓缓,再像方才那般用力。”
一略年长的女声传来,听着略有些颤抖,可勉强算得上镇定。
侧间的门被打开,三位得力的宫女一脸肃穆地端出三盆泡着棉布的血水,身后的门又被立时关上。
时傹闭了闭眼只觉一阵眩晕,若不是之前便朝楠云打听了清楚知晓那盆里十之有九都是水,他现下怕是得被直接抬出去。
战场之上的场景比这骇人得多,可他瞧见那殷红的血水之时的害怕,却是战场之上未曾有过的。
无人能知晓他到底有多害怕。
宫室内传来的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愈发听得他头晕目眩。
可是......
为何有两道此起彼伏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