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殿之后的封赏圣旨念了足足两刻钟,并有足足八位进奏官在旁记下,再由都进奏院众人编置勘合发往大煊各处。
皇城城楼之上亦有是数十位太监,重复宣读封赏圣旨。
流水一样的赏赐从皇城内抬出,队伍长得瞧不见尽头,一众官员跟随赏赐出宫。
造办处抬出挂有明黄绸缎的匾额,上头所写便是由倪姷亲笔所书,造办处再仔细雕琢而出,作为诸位有功之臣新府的牌匾。
哪怕还有众多功臣还在大煊南方边陲,倪姷亦是早已备下了,他们的家人已然好生接到朝隍住下了。
属于他们的封赏,倪姷会带着圣旨亲自去到边陲之地告诉他们。
金乌意图西坠,整个朝隍城早已挂上无数斑斓绚丽的纱灯,灯光与霞光交相辉映,逐渐取代霞光映照整个朝昌城。
悠扬的乐声从皇城内飘扬而出,落入熙攘街道,混入繁闹之中。
凌醉蓝仰头看着自己府邸门上那狷狂的‘凌府’,眼底是难掩的欣喜,代玉亦是终是长舒一口气。
“小姐,咱们这可算是熬出头了吗?”
凌醉蓝转头看向身侧的小丫头,淡淡笑了笑。
“百年门阀凌家嫡长女,二九芳华嫁入时府,装腔作势足足七年,只为握紧那一府中馈,日日如履薄冰只为能保下性命.......
谁又能想到,在我二十七这一年,我一他人妇,如今另开一处府邸呢。
你说,若我的父母得知我今日之景象,可会有一息后悔曾经视我为玩意儿?”
“何需旁人后悔?只要你自己过得痛快,便已然很好。”
陆淮提着一雕工精美的木奁前来,面上带着温煦笑意,声音清朗好听,走近之时更朝她拱手一礼。
“宫令大人。”
凌醉蓝微微颔首回礼,“陆大人。”
话毕两人忽而相视一笑。
陆淮把手里的木奁提置她眼前,微微侧头从木奁后露出眉眼,神态讨俏间多了几分少年气。
“下官来恭贺宫令大人荣获新居,更是想约上宫令大人,一同进宫赴宴。”
凌醉蓝淡笑着双手接过,而后侧身递给代玉,交待道:“送进府里,登记在册好生放置。”
代玉应声告退。
凌醉蓝抬手朝陆淮示意,“陆大人请。”
陆淮心内滑过一丝苦涩,一闪而逝之后恢复如常,两相对比凌醉蓝却是更加坦然几分。
自凌醉蓝从边陲送回那封信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亦是凌醉蓝明确拒绝他之后,头一回见他。
她比她想象中更加坦然,陆淮一如既往端方雅正。
两人皆未带侍女小厮,皆身穿官服,脚步略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没一会儿又齐齐笑出了声。
这场面随便数出一条,放在从前都是不成体统。
两人的感慨还未出口,便被藏在一岔巷内马车里的声音打断了。
“宫令大人。”
瞧着马车上陆府的标牌,凌醉蓝神色如常地转身看去,脊背挺得笔直。
“陆侯夫人。”
一身穿命妇吉服的夫人在侍女搀扶下,躬身下了马车,陆淮拧着眉上前几步步,挡住了凌醉蓝。
“娘,您怎会过来。”
陆侯夫人未曾回答他的话,只抬手轻轻拨开了他,眼神却是一直落在凌醉蓝身上,面色和煦,却难掩眼底轻视。
“好多年未曾见过蓝儿了,怎的如今如此生分,当年我与你母亲交好,你当时也曾唤过我‘梦姨’。”
凌醉蓝淡笑垂眸,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陆淮正欲阻拦自己母亲继续开口,又被凌醉蓝示意摁下了。
陆侯夫人微挑着眉,毫不遮掩地上下扫了她一圈,又道:“我是个无用,只生得浔之这一个儿子,侯府内亦没有任何庶弟庶妹,他少时与蓝儿你的胞弟交好,没少往你家跑。
想来,他定然很喜欢你这个姐姐,你未出阁前教导胞弟时亦不曾落下他,他却从未抱怨。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是最希望他前路一片坦荡的。
只是宫令大人,女人家不清不楚地抛头露面,再与无数男人入朝打交道.....说穿了,到底是失节了,更是上不得台面的。
你可能懂我的苦心?”
“娘!您在说些什么?!”
陆淮几次想开口,都被凌醉蓝一个眼神杀过来制止了,这下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从前,母亲可不是如此对他说的,怎的今日.......
凌醉蓝却是清楚得很,从前陆淮来信,倒是多次提及家里父母已然允准,更详细说了自己母亲得知他心悦于她时无比欣喜,可她却是在后宅活过的,那里头的弯弯绕绕她怎会不知。
世家里,没有一个母亲会允准自己儿子娶一个冒天下之大不为从夫家假死逃离,又活过来甚至能与从前夫君同朝为官的女人。
更何况这个女人不知在军营里混了多久。
内宅女人,自是难以想见那边陲之地,那惨烈战事。
他所言的母亲欣喜,不过是侯夫人骗骗他罢了,若强行阻拦亦怕母子离心,现下当着她的面说出口,自是算准了她听见这番话便没脸再与陆淮接触,这些小手段,不过是后宅女人手里的一点儿皮毛罢了。
今日阻止他开口,亦是为了让他明白,有些事,不是尽力便会有结果的。
她轻笑了两声,安抚地看了陆淮一眼,朝陆侯夫人淡声道:“夫人所言,过了。”
说罢声音忽而变得凌厉了些,眼眸直视陆侯夫人。
“陆淮大人自是会有锦绣前程,可我,亦是前路一片光明。
“我未曾想过入您侯府后宅,亦未曾想过站在哪位男人身后。
“我的身前,只有当今陛下。
“至于夫人所言抛头露面,失节,如今听来的确有些可笑了。
“您可知您口中抛头露面的诸位女人,在南靖砍了多少敌军头,在南靖救下多少大煊将士,在陇西为多少百姓送粮安家?
“当今陛下亦是女人,如今全天下的男人都得伏跪在她脚下,侯夫人今日这话,若再不小心说出口,便不会如今日一般作罢了。
“也请侯夫人放心,侯府太小,装不下我如今的心。
“告辞”
说罢潇洒一拱手,转身便离开了。
陆淮怒气消减,瞧着她松快的背影,忽而很是庆幸,庆幸她看破了他的愚蠢,庆幸她心内早有应对,更庆幸她不是仰仗任何一个男人而活的她。
若不然,今日他母亲的话,便可逼死她。
瞧着自己母亲气得涨红的脸,陆淮笑出了声,亦朝她拱手道:“母亲,现如今可知为何孩儿心悦她多年了?
“她自少时起,就是如此坚韧。
“做一侯府主母,哪有做陛下亲信来得痛快。
“没有婆母让站规矩,没有时时刻刻的礼教束缚,若让孩儿来选,就是王府,我也是不愿进的。
“母亲从前也是学识卓绝之人,怎的现如今倒变得狭隘了。
说罢不顾母亲又僵又黑的脸色,又道:“更何况,如今她可是官居一品的宫令大人,唯听天子号令。
我这三品,还是陛下瞧在她的面儿上多给了机会才能让我立功拿下的。
日后母亲瞧见宫令大人,合该尊敬些。”
陆侯夫人听得脸色都变化多端了起来,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想骂些什么又想到凌醉蓝走时那一句威胁,更是被噎得脸红脖粗,过了好半晌才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家儿子。
“你今日怎的话如此多?人家官居一品,你在这儿自豪个什么劲儿?”
陆淮挑挑眉没再多说什么,扶了扶官袍转身快步朝着凌醉蓝跑去。
娶不到也罢,同朝为官却是能能日日相见的。
原来死胡同一转身,便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