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建业帝正批阅着赴考士子们的文章。张又温呈上来时,刻意分成两沓,在他眼里,优秀文章不过五六十份。建业帝虽然空闲时间不多,但本着公平的原则,两沓文章,亦是各有扫阅。
有些观点足够夺目,他便会用朱笔,在试卷的左上角,写个大大的“阅”字,而后单拎出来,叠成第三沓。按照张又温十择其一的想法,至少会有三十个名额。
张又温坐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计算着建业帝扫阅的速度。他已看完五之其四的内容,大概,本次科举的结果,也可以得出结果。“皇上,依微臣所见,在本届考生中的四五人,是有真知灼见。”
“朕也看到了,不错,这几人,先留着。”建业帝搁下笔,指了指标有阅字的试卷,取出其中的两份,由太监交到张又温手里。“这两份有点意思,立场相悖,却殊途同归。朕看,状元之名,便可在……”
“皇上不可这般草率。”张又温接过试卷,还未细看,便急匆匆地打断了建业帝的想法。“状元之名,乃是士子们梦寐以求的殊荣。还有二三十份内容,正等待皇上的批阅,这万一,有更合适者……”
“我看,未必。”建业帝笑了笑,离开书桌,走到张又温身边,缓缓开口,道,“这第一份,论君子不如小人。这第二份,论小人不可与君子相提并论。立场相悖,却都能得出一致的结论,着实有趣。”
这是第一日的文章,而当日的题目为:论士与小人难养也。
“微臣……且看看。”题目是张又温出的,建业帝审定的,剑走偏锋的内容,往往更容易获得青睐。初审时,张又温也曾留意过这两份答案,甚为满意。只不过,如果定状元,确实莽撞了些。
想到这里,他赶紧展开试卷,仔仔细细地又浏览了一遍。“回皇上,这两份内容,如果放进前三甲,微臣以为,自是可以。当如若是状元……微臣,并不满意。”
建业帝并未回答,而是抽走试卷,撕开贴纸,看了看答题者的名字:“朱程庸,张一驰。”而后,他才偏头,与张又温继续交谈道,“看来,在张大人心里,是已有状元的人选吗?”十之八九,是有了。
不出所料,张又温轻轻点了点头,在建业帝面前,身为臣子,不敢有任何隐瞒。“有一份试卷,是第二日的题目,论六国破灭与秦破灭的异同。微臣阅卷时,印象格外深刻。该士子,有见解。”
“哦?是吗?朕还未看到这里。”建业帝返回到书桌旁,看了看剩下的试卷,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朕再想想,看来,最大的惊喜,往往留在最后一刻。”是他操之过急,才会差一点,错过更优秀的人才。
为更方便照顾上官夫人的身体,丛笙索性在嘉怡这儿住了下来,跟卫羽睡同一个房间。卫羽将床让给了他,自己打了个地铺,准备凑合过完这段时间。
池鸿雁抽空过来时,恰好卫羽与柳絮外出买药买菜皆不在家,嘉怡正在院中,忙着收拾衣物。有片刻,池鸿雁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郡主,竟亲自晾晒衣物,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
“呀,鸿雁大哥,是你来啦!”看到池鸿雁的瞬间,嘉怡格外激动。旁人倒也罢了,但池鸿雁,是在嘉怡最困苦的时候,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朋友。“咱们可说好的,不能突然袭击,你看,我一点儿没有准备。”
“其他人呢,怎么不在?”嘉怡与芳华年岁相仿,看到嘉怡时,或多或少,池鸿雁会代入芳华的身影。若是自家妹子,哪里舍得让她亲自做这些事儿?“慕管家,你别愣着,赶紧去搭把手。”
慕管家反应慢了半拍,回过神来的时候,嘉怡已朝他摆了摆手,“不用啦,我都差不多搞定了。喏,就差再洗一洗木盆,没关系的啦。”嘉怡晾晒衣物的手法很是熟练,看得出来,她不是第一次干这活。
慕管家是明白人,连忙上前,接过嘉怡手中的木盆,没有任何的言语,只默默地走到井边,替她清理着盆里的污渍。嘉怡是郡主,但只是个有头衔、无身份的郡主,穿着寻常人家的装扮,干着寻常人家的家务活。
“嘿嘿,太麻烦慕管家啦!”嘉怡嬉嬉笑笑,赶紧给慕管家送上谢意。而后,她才转身,将池鸿雁迎进屋内,淡淡地问道,“鸿雁大哥,这次过来,你是有什么事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池鸿雁可是大忙人。
对于懂事且能压抑忧伤的嘉怡,池鸿雁有短暂的心疼,但他并未挑明,只动了动嘴唇,略过话题,问道,“丛笙公子还在这里吗?我这有些事,想与他商量。”
“哎?不巧,他跟卫叔一块儿去买药了。”嘉怡歪着脑袋,想了想,估算着时间,道,“至少还得半个时辰吧,你若是不急,便在这儿等一会儿。”而后,她吐了吐舌头,有些歉意,“不过,没有什么可以……”
家里简陋,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池鸿雁明白,嘉怡是想说这句话。心思细腻的他赶紧干咳两声,岔开嘉怡的话,“有热水吗?有些口渴。”待嘉怡端上热水后,他才继续说道,“今日无事,可以多坐会儿。”
与昔日的丞相府比,这里实在太简陋,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一张陈旧的木桌,便是主屋内最显眼的家具。不时发出吱呀声的木椅,搁在一旁,池鸿雁坐在木椅上,时刻担心它因承受不了人体重量而散架。
屋檐的一角,布满破碎的蜘蛛网,泛黄的墙壁,有透风的错觉。而那窗户,更是用纸糊上,稍稍用力,便能戳出一个完整的洞。在京郊,比这更像家的房屋,有许多间。
池鸿雁扪心自问,莫说长处,哪怕只是在这儿小住三五日,亦是不习惯的事。但嘉怡,已经在这里住上了大半年,过了一个漫长的隆冬。想来,上官夫人的病,便是在刚过去的隆冬里,加重的。
“咱们说话可得小声点哟,娘亲刚睡着,嘿嘿,不能吵着她。”嘉怡用食指,做了个压低声音的动作,不像提醒,倒像是有玩笑的成分。经历许多事后,嘉怡还能对池鸿雁露出玩笑般的语气,实属不易。
“过两日,我让慕管家,给你们送点生活必需品。瞧瞧你们,厨房里,连基本的调味品,也快见底了。”池鸿雁随意地在屋内走了走,看到厨房里的盐罐,只剩下最后一层,心里特别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