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买回蜡烛与柴火时,月亮已悬在最高处。丛笙与卫羽,正在院中忙碌着,一人准备煎药,而另一人,正不停地核对药物剂量。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当月光进入柳絮的视线时,别有一番静谧。
“嘘,小声一点。”卫羽转身,朝柳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后,卫羽解释道,“夫人与小姐刚入睡,咱们尽量不去打扰吧。喏,在院内将就一晚。”
“我还不困,卫叔,夫人的情况怎么样?”柳絮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边问道。胆怯的她,刻意略过丛笙,不愿、也不敢,在丛笙的眼里,看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等天亮后,咱们再去给夫人抓点药。”卫羽没有正面回答柳絮的疑问,只扇动着手中的摇扇,以增加风力。火势越旺,便能更早一点熬好药。“幸好,我们回来时,在京城里买到一些药材,可以应急。”
“丛笙公子,你会……尽力的吧。”与其说,柳絮的疑问,是对丛笙的怀疑,不如说,是对未知的不确信。“有丛笙公子在这儿,至少,咱们能安心。”
“丛笙公子,为何,你会愿意出手相助。你……完全可以……”卫羽抛出个问题,是试探,也是好奇。丛笙与柳絮非亲非故,完全可以留在考场,而不必呆在这里,分担不属于他的沉闷气压。
有微风吹过,带走三人各自烦乱的思绪,带来片刻的寂静。当丛笙将剩余的药材,交到柳絮手里时,本不想说话的他,淡淡地开了口,“长夜漫漫,不如,在下为你们讲个故事,,解解乏。”
“故事有点长,主角,是前些年的我,以及……”丛笙顿了顿,看向卫羽的眼神里,有明显的犹豫。但他说服了自己,深呼吸一口气后,将这句话补充完整,“以及,我没有救回来的一条生命。”
丛笙是丛家的希望,作为丛朴最合适的继承人,一直以来,他便是被当作“名医”进行栽培。小小年纪的他,早已在当地有了名气。有时,丛朴出诊在外,病人们便会指名,“丛笙小大夫呢,咱们要找他看病。”
诚然,医者有仁心,想尽可能地救助更多的病人。但医者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十七八岁的丛笙,扛不住太多慕名而来的患者,便私自做了个硬性规定:每日,只接待十五人。拿不到名额者,便只能等第二日。
“切,什么嘛,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有小病患者,不满丛笙高傲的态度,率先发出不满的声音。“不过会了点皮毛功夫,就开始不把我们当人看,谁稀罕你似的。”
“就是,不过一毛头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成大爷,我呸。”
“我看呐,这小子,要想成为他祖父那般的大人物,还得修炼个十年八年。哦不对,至少得二十年。”小县城不大,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成为多嘴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给了他点颜色,还真开了染坊。”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这不成文的规定,一传十十传百后,丛笙的口碑,也逐渐变得微妙。好在,他的医术确实过硬,患者们不过只能发发牢骚,该找他的时候,还是得乖乖排队:哪怕,熬上一个通宵。
这些风吹草动,丛朴并非不知,不过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丛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有几斤几两的分量,他自是清楚。规定个人数也挺好的,至少,证明这孩子不浮夸,能沉下心。
他曾对丛笙说过一段话,看来,丛笙是记得的。“咱们这一行,光有天赋是不够的,还得沉住气,多点耐心。病人是把他们的生命交到了我们手里,而我们负责的态度,便是尽可能多学点知识,多了解病情。”
在这段时间内,丛笙是白日问诊,夜里学习。当一场暴雨突降时,他才合上书本,准备休息。却不想,当他刚进入梦乡时,有嘈杂的争吵声,渐渐传入耳中。越来越清晰的声音,扫开了他的瞌睡。
“丛家小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官人!”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隐约可闻的呼唤声。丛笙只披上了一件外衣,撑着把破伞,推门而出。眼前,是一中年女子,正搀扶着衰弱的壮汉,踉踉跄跄地朝他走过来。
这中年女子,丛笙认得,是前两年搬到隔壁街的马婶。马婶只有个远嫁的女儿,平常,就是同马叔过自己的二人生活,小日子倒也过得挺自在。
马叔没有别的爱好,只一点,爱喝酒。闲来无事,便会在腰间挂个酒葫芦,无论走到哪里,酒葫芦里总会装满酒。要是在转角处遇到熟人,聊到尽兴时,便会喝上两口。回到家里,往往是浑身酒气。
“雨这么大,你们快进来。”救死扶伤,是大夫们的天性。丛笙赶紧上前,搭了把手,将马叔放进自己的房间。而后,他甩掉衣袖上的雨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这么重的酒气?”
“吃晚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哪里想得到,就多喝了一口酒……”马婶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进行讲述。丛笙在安抚马婶情绪的同时,也让出自己的床,使马叔平躺在床上。做完这些后,他才听懂马婶所说的内容。
无酒不欢,马叔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吃饭不喝汤,而是喝酒,还得是一口气喝掉一大碗。这日,与往常一样,马叔也端着酒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却不想,刚喝到第二碗,他便是一个猛然抽搐。
酒碗碎在地上的时候,马叔重心不稳,跟着栽倒在地,四肢不停地抖动,像是中了邪,连嘴角,也溢出不知名的白色沫状。马婶吓坏了,赶紧掐住他的人中穴,试图唤醒马叔的意志。但,没有什么用。
“小大夫啊,你说,我这官人,他到底是怎么了?”马婶一把鼻涕一把泪,眼巴巴地看着丛笙,眼神里的虔诚之意,不亚于看向庙里的观音菩萨。“不就是多喝了一口酒,怎么……怎么就喝成这样子了?”
“我看,是喝酒引起的中毒。”丛笙大胆且果断地下了个结论,这酒气太冲,只是站在一旁嗅了嗅,也能染上一两分醉意,更何况,是喝过酒的当事人。“你别着急,我去开一些醒酒药,保准有效。”
丛笙不常医治因醉酒而昏迷的患者,但经验告诉他,八九不离十,是酒精中毒。信心满满的丛笙,有意忽略了“望闻问切”的四大步骤,贸然给了结论,贸然配了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