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昨天喝的,人是今天醒的。
窗外阴沉,呼啸的北风将窗上糊的明纸吹的鼓起。
门槛前的泥正烧的旺,药罐“咕噜”作响,整个屋子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宋南絮只觉额上皮肤发紧,不知是真的疼,还是昨儿饮酒留下的后劲,刚要撑着身子坐起来。
便被一双肉乎乎的手用力按了回去。
接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便挤入视野,两支歪歪扭扭的丫髻都快垂到她面上。
乐姐儿咧嘴一笑,“阿姐你醒了?”
“嗯!”
宋南絮企图避开发丝攻击,将头侧了侧。
只见蹲坐在门槛上的煮药的平哥儿,一把扔了手里的蒲扇,三步并到床前,“阿姐!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没事……”
宋南絮见他满脸担忧,正想抬手安抚一二。
谁知道,这小家伙脖子一扭,扯着嗓门就朝门口大喊:“二哥~阿姐醒了!”
小小的人,嗓门倒是出奇的高。
宋南絮觉得脑仁震的发疼,下意识抬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额上缠了一圈纱布。
“别动!”
这时,明哥儿端着碗走了进来,眼疾口快地制止道。
“我这是怎么了?撞哪了?”宋南絮皱着眉,有些不解。
明哥儿见她一脸茫然,无奈的叹了口气,“昨儿你从凳上摔了下来,脑袋砸到桌角了,好在赵刚叔眼疾手快拉了一你把,这才没伤的太重,师傅亲自调了药膏,这阵子不要沾水,清淡饮食,别碰发物,不会留疤。”
宋南絮努力拼凑,才捡起昨儿零散的记忆。
她悄悄觑了眼明哥儿,不知怎么的,心里头莫名发虚,极为乖巧的点头,应道:“知道啦。”
明哥儿见她像鹌鹑似的,缩手缩脚,丝毫没有昨儿豪迈之姿,面色缓和了些,转身把药递了过去,“趁热喝了。”
宋南絮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眉头拧成疙瘩。趁着明哥儿不注意,暗戳戳的将药碗往外推了推,“诶,今儿菜还没送,我这点小伤敷过药就行了,不用喝药。” 说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右脚刚点地,一阵剧痛袭来,又跌回床上。
“脚也伤了?”宋南絮瞠目。
“阿姐昨儿怕压着阿婆,摔下去的时候强扭了身子,所以崴了脚。”乐姐儿撅着嘴,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有些心疼道。
“张老爹说了,肿的像馒头,得在床上躺几天不能下地。”平哥儿立马补充。
明哥儿见弟弟妹妹将话都说了,再次把药递到她面前,“这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喝了便不会那么疼了,至于揽月斋的菜我托了赵刚叔去送了,直到你的伤好了为止。”
宋南絮心下一横,认命般仰起脖颈,将那碗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苦涩瞬间在口腔蔓延。
她眉头紧蹙,刚要张嘴讨水冲去这股苦味,一颗桂花糖就被轻轻塞进嘴里。
馥郁的桂花香瞬间在舌尖散开,丝丝缕缕,慢慢驱散了口中残留的苦涩,只留下一抹清甜。
“就知道你怕苦不想喝药。”明哥儿一副了然的模样,将她手中的碗收走。
乐姐儿爬上床,哼哧哼哧的将被子抖开,重新替她盖好,老气横秋道:“阿姐要乖乖躺好,病才能好的快。”
明哥儿特意与张老爹告了假,专门在家照顾她。
就这么短短一上午,家里的门槛都快被人踩平了。
村里人接二连三的登门探望,昨儿磕头的阿婆,还拉着她的手哭了半日,好一通自责。
宋南絮好言宽慰,这才将人安抚好。
等送走了众人,长叹了口气。
有时候当病人,其实也挺累。
“这么多东西?”
宋梅挎着篮子进来的时候,见到桌上小山似的东西,夸张的掩唇惊呼,“这么多东西?”
粗点、鸡蛋、菘菜,萝卜堆了半桌子。
更有甚者还煮了一罐子红糖鸡蛋来,就连洗脸的盆架上还被人挂了条鱼。
鱼嘴被草绳串了,还一张一合的。
“我都说了不用这些,他们自个舍不得吃,全送到我这来了。”宋南絮无奈的笑了笑。
她知道,这些虽不是名贵之物,却是村里人家中最拿得出手的物件。
因着昨儿的决策,村里人都感激她。
怪不得常说“以春风待人,必沐暖阳而归”。
宋南絮见她还围着桌唏嘘,连忙招了招手,“快将门插上,我憋了半日了。”
宋南絮坐在恭桶上长吁口气。
“总算是舒坦了。”
“你要上厕所,让明哥儿去隔壁喊招姐儿就是,哪有硬憋的,也不怕出毛病。”宋梅嫌她太过死板。
“上午人来人往没断,总不好说‘你们先出去,我得出恭。’”
“那倒是。”
宋梅说着将把桌上的东西理清干净,去厨房取了碗勺来。
揭开自己带来的篮子,从里边取个大海盅放桌上。
一揭开盖,浓香扑鼻,汤色金黄,上面还飘着嫩绿葱沫,让人食指大动。
宋梅盛了碗放她面前。
“今儿天一亮,我婆母就起来杀了只鸡,让我给你炖了送来,我在里边特意加了黄芪红枣、姜片,在灶台上煨了一个时辰,炖的骨头都酥烂了,你多吃些,好补补。”
宋南絮心头一暖,双手接过,“真是麻烦你们,还让你们这般费心,多谢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只是,咱家人酒量都不好,你下回少喝些,昨儿一头栽下去,可把我吓死了,额上要留疤,可有你哭的。”
“明哥儿说了,仔细养着不会留疤。”
宋南絮挑了块鸡肉塞进乐姐儿嘴里,又道:“这些我也吃不完,大伯昨儿也醉了酒,不如送些过去给他,余下这麽多也够我们家吃了。”
宋梅文雅,脸色有些不好,“这是特意送给你的,他自有他吃的,有人管他,也不用咱操心了。”
听她语气有些呛,宋南絮有些莫名,以为她与招姐儿拌了嘴。
从朱氏离开后,招娣反倒好起来了。
人胖了,神采也好了。
虽还是安安静静的,行事说话却不似原先那般唯唯诺诺,人倒是变得沉稳有主见起来,姐妹两个在一块,她倒比宋梅还像个长姐。
姐妹两个在一处绣花做衣衫,难免意见相左,少不了起了龃龉。
有时候在她面前都能吵起来。
宋南絮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这回又是谁惹了你,宝财,还是招娣?”
宋梅欲言又止,难得没作声。
垂头从篮子里摸出个绣绷,闷声做起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