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钰铭躺了一个多时辰,才悠悠转醒。
彼时,拾月正靠着床头打瞌睡。
他看了看四周环境,确认了这是个医馆。
洛钰铭扯动嘴角笑了下,他就知道,她做事从来都是计划周全的,她说了不会让他死,他就一定死不了。
他口渴得厉害,又不想打扰她,便忍着疼,想要坐起身。
可他刚一动,拾月便警醒了,斜斜看了他一眼。
是了,像他们这样苦熬出来的人,睡不安稳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她对他向来都是重重戒备。
所以,他躺着不动了。
“商爷爷!他醒了!”拾月叫喊了声。
商舍又好好给他检查了下,禀报道:“陛下的伤无甚大碍,只是这两三日都需静养,切勿操劳了。”
闻言,洛钰铭瞬间明白过来,冷冷地瞥了拾月一眼。
依照规矩,帝后成亲大婚五日内都会歇在一处。
原来她这一刀的真正用途在这儿。
好,好得很。
一行人,回到宫里。
薛羽然听说洛钰铭出宫遇刺受了伤,本来“病重”的她也奇迹般不治而愈,赶来御宸宫,日夜都在洛钰铭的床前尽心尽力地侍疾。
洛钰铭的伤两日便痊愈了,可这三天他都没再去过月央宫。
拾月失宠的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
夏李与李冯焦急得每日都在宫门张望。虽说以皇后的家世背景就算不得宠爱也不会影响到她的待遇,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可就不好说了,后宫里向来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夏李:“李公公,你说怎么陛下与娘娘出宫了一趟,关系就急转直下了?之前大婚的时候,娘娘私自摘掉凤冠陛下都没说什么,这又是为何?”
李冯叹口气道:“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看陛下受伤这几日,娘娘连探望都不曾去探望过,是人都会寒心啊。”
夏李:“也是。我们这娘娘性子也太霸道了。再不学着低头,日后恐怕...”
“恐怕什么?”拾月轻飘飘的一声,吓得两个奴才双腿发软,跪在地上不住叩头求饶。
“慌什么?夏李,你说说看,依我这霸道的性子,我该怎么处置你们俩啊?”她只是随意站在那里,身上的气势便是不怒自威。
夏李哆哆嗦嗦,不敢回话。
拾月轻笑一声,真心建议道:“呵,话这么多,不如就拔了你们的舌头?如何?”
巧的是,薛羽然正好过来“探望”拾月。遇见这热闹场景,自然是要做做“好人”的。
“皇后娘娘万福。”她行了一礼,又装作不知情,蹙眉问道:“皇后娘娘,这两个奴才做了什么坏事,竟惹得您不悦至此?”
拾月正眼都不看她一眼,轻挑眉道:“哦,原来是陛下的爱宠来了。怎么,薛贵妃想要做个好人保下他们?”
一句“爱宠”将薛羽然气得后槽牙都咬紧了。但还是强撑着笑意说:
“皇后娘娘您说笑了,臣妾纵然想保下他们,也要看娘娘的意思。不过臣妾想着娘娘向来宽仁,应当是不会同两个奴才计较的。”
“薛贵妃这句话可真有意思,本宫入宫不过数日,你如何知晓本宫'向来'宽仁?”即便是从前,她又何曾真正宽仁过。若她真正宽仁,她便不会明知故犯,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卷进来。
薛羽然没想到拾月会这么不给她面子,这倒让她有些下不来台了。但她也不可能为了两个奴才与拾月撕破脸,而且她想让主仆离心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所以便决定顺从拾月的意思。“皇后娘娘说的是,这二人本就是月央宫的奴才,是臣妾多嘴了。”
薛羽然那点挑拨离间的伎俩在拾月眼里根本不够看的,不过正好趁了她想要孑然一身的意罢了。
“哼,你来我这里一趟不会就是为了救这两个奴才吧?”
一听这话,薛羽然娇笑起来,“是这样,臣妾的生辰就在明日,陛下许了臣妾在云梦台庆生,所以臣妾特来邀请皇后娘娘。”
云梦台向来是宴请国宾的地方,对后宫女子来说,能在云梦台庆生,便象征着无上恩宠了。
云梦台...倒唤起了拾月的一段回忆。
那天是徐清荷的生日。晚上,老皇帝洛英在云梦台为她庆生,鲜花铺道、管乐阵阵、歌舞升平,圣宠之盛令人艳羡,连拾月也看呆了。
他那时候才13岁,站在她的身边,别扭道:“别人的有什么好看。你若喜欢,本殿下日后赏你就是了。”
拾月从回忆中缓过来,牵动嘴角,“好啊。那本宫就赏你个面子。”既然她这么想炫耀,她也想看看洛钰铭会为她准备些什么排场。
晚上,薛羽然请洛钰铭在合欢宫共进晚膳。
“你是说,皇后同意了?”洛钰铭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是啊,臣妾看皇后娘娘那样子,像是还挺感兴趣呢。”薛羽然笑着给洛钰铭夹了一筷子菜。
他的语气不温不火,“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明日好好操办你的生日宴,虽然朕平时提倡节俭,但这件事上别亏待了自己,缺什么只管吩咐。”
说完,洛钰铭没吃薛羽然夹的那口菜,便起身走了。让薛羽然气得忍不住摔了碗。
这些日子她尽心竭力地侍候他,可他呢,连碰都不愿她碰他。这些年,说什么宠冠六宫,不过是做戏罢了。若她没有回来,她也就忍了,可为什么他对她是不同的。
薛羽然眼角猩红,五指握成了拳。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洛钰铭走到月央宫门口,让宫门处的人噤了声,他想进去偷偷瞧瞧,看她的性子到底变了多少。
彼时拾月正心不在焉地扒饭,连洛钰铭站在门口了都没注意到,他冲那些个奴才宫婢们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室内看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李冯、夏李的身影。
“皇后,你当真下令拔了他们的舌头?”
他突然出声,将拾月狠狠吓了一跳。不过她表现却很正常,只是握着筷子的手颤抖了下。原来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惧怕他们。
她放下筷子,抬眸看去,讥笑道:“呵,陛下与薛贵妃倒是一条心。”
洛钰铭也不气,挥挥手示意宫里伺候的都退下。这才迈步进了门,走到拾月身旁坐下。
拉过拾月的手,握住。试探道:“姑姑,这是在生我的气?”
拾月笑笑,“我为什么要生气?薛贵妃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陛下,又不辞辛劳打理后宫事务,不管陛下想怎么赏她都是值得的。”
见拾月这副无所谓的姿态,洛钰铭这才真正动了怒,从牙缝里扔下一个“好”字便甩袖离去。
回到御宸宫。洛钰铭气得胸口郁结,便想拿人出出气。
“夜刃!西南栈道的事情如何了?”
夜刃也是才收到消息,正好洛钰铭问起,也就一五一十地禀报。
“郭涛三天前抵达了川南,川南是栈道出事后受影响最严重的地区。因为川南的地势地貌特殊,高山峡谷连绵不绝,栈道也是依山而建,本就险峻异常,栈道垮塌后初步统计死伤越百人,其中还有诸多行商。
最关键的是,当初由于修建栈道的难度极大,所以当时民间反响也十分强烈,不少当地百姓自愿投入到栈道建设中,想要靠栈道便利交通,带他们走出大山,带动当地发展,所以在栈道出事后,百姓们的怨念是极重的。郭涛去了也是焦头烂额,那里的百姓都吃够了大山的苦头,不是简单的事后补偿就能了结的。”
洛钰铭听到消息连气也顾不上了,眉头紧锁地问道,“所以,栈道垮塌的症结呢?查出来了么?”
夜刃:“传回来的消息说不是偷工减料的问题。”
若不是贪墨的问题,那这件事,可就更难办了。洛钰铭心里不禁更为忧虑,随即便决定动身亲自去川南一探。
“你叫上全洛城最好的工匠,明日便随我下川南。”
夜魅插话道:“主上,明日你不是答应了在云梦台办薛贵妃的生日宴么?”
洛钰铭冲夜魅没好气地道:“朕是答应了,她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朕又没说要陪她出席。”随即迈步又出了御宸宫。
夜魅看着洛钰铭去的方向有些无语。这不是刚受完气出来么,怎么又去了?圣心难测,诚不欺我。
和方才一样,洛钰铭又是偷偷去的。毕竟明面上他与皇后正在冷战。不过这个冷战也是单方面的她不理他...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又是一堵。
拾月本就不想吃东西,在洛钰铭走后更没了胃口,洗漱完便躺在床上。
愣愣看着床顶,想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过去是他,现在是他,未来大概率也会是他。
她拿出了枕头下压着的东西,是一支发簪。是尹礼送她的那支。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妥帖地放回去。
在拾月心里,她现在的情况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毕竟尹礼与她不是苏西与楚函,他们之间没有生死相随的爱恋,更何况她与尹礼连那层关系都从未说破过。她觉得或许她也不算爱他,只是舍不得彩云乡的生活,舍不得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知己,舍不得生命里突然冒出来的“哥哥”。这样一想,心里莫名又好受了许多,可脸上凉凉的,奇怪,是什么时候哭了?
她正擦着眼泪,不想洛钰铭却鬼魅般地出现,还扼住了她的手腕。
拾月自嘲地笑笑,是啊,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出神都可以出得这么心无旁骛,若换了以前,恐怕死了不止八百遍了。
洛钰铭没等她说什么,便压倒了她,轻轻吻去她脸上未擦干净的泪珠。
拾月皱了眉。
“听说相思的泪,是苦的。姑姑这是在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