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汇贤雅叙一聚,西门俭和倪古鼎、燕庆两人有了共同话题,自然而然地走近了些。
平日里闲聊,西门俭闭了嘴巴,只戴上耳朵,多听少说话,一副乖巧听教的低姿态,得了许多好感,也听了许多不为外人知道的秘闻。
譬如城东古月镇,时常有人贩草,久而久之,竟然成了一处烟叶买卖的集散地。
有胆大包天的家伙,偷偷摸摸地将叶子搞成烟草,起先还是没滤嘴的散烟,发现没人在意,很快就搞出了冒牌包装,赚地盆满钵满,引来无数同行效仿,渐渐有了行业雏形。
这样一来,就犯了忌讳,落了帝国烟草机关的脸,毕竟工匠们吃喝拉撒睡,都是要走账的,根本不可能和外面这些低成本的散烟同日而语。
只是,古月镇的烟商,无论跑单帮的散人,还是盛行撑市的大户,上面都是有人照应,哪怕官衙里,也有大人物拿孝敬,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偃州烟草机关查看了账目,发觉与往年相比少了一成以上,自然是忿忿不平。
帝国机关的脾气,没赚到就当亏损,事关逢年过节的福利,给偃州官衙缴的税款立即爆降三成有多。
这样一来,州府里财政就有点吃紧了,大大小小的官吏,也是盼着逢年过节走公账的福利。
事情关乎切身利益,别说偃州斩妖司,就连下辖的几个小城斩妖司,都接到了上面层层加码的指标。
尤其是西门俭所在的小城,帝国直道处处设卡,一口气拦截了十几万张叶子,即刻逼地走草的小贩损失惨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能够脱身出来,还多得家里人走通关系。
没载进去的散人,晓得州府是动了真格,不得不走乡间小路避开面前的风头。
可惜,斩妖司设下的关卡,只能对付没什么来历背景的散人,有关系有门路有渠道的大家,成捆的叶子连麻袋都不套一下,稍微伪装一番,让大家脸面都好看些,大模大样地搭在驻军军需车里,逢卡勿由检,一路畅通无阻。
小心谨慎的粜家还会进了军营,再进行分包出货,胆子大心够野的捞家半道上出手,就为了争分夺秒抢着铺货。
西门俭作为小城斩妖人,哪怕出身胎州驻军,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能气呼呼地亲自出手,抓了几个走草的散人交差。
这些狗东西大概是知道下场不妙,被抓的时候极力挣扎,抓住后就哭鼻子抹眼泪,动不动还抱大腿玩起了无赖,反过来弄地斩妖人一身泥泞污水,往往收场时十分狼狈难堪。
小城官衙里,吃烟草这条线的官吏太多了,哪怕州府频频施加压力,他们也会众志成城地站在同一条壕沟里,暂时扔出一些散人应付交差,同时却加大力度保护私烟,这棵幼苗茁壮成长。
西门俭还是头一次正经地斩妖,着实抓了不少散人,这些能够在大户内斗压价的夹缝里活下来的狗东西,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斩妖司昨天抓到手,过了一夜,他们的家里人就走通了门路,很快就被放了出去。
几次捉放后,西门俭疑惑了,第一次陷入迷惘中,觉得自己这么认真做事,有什么意义可言。
甚至连西门家里,有几个长辈看中私烟的厚利,也想掺和一手,结果自然是被族老拄着拐杖严厉警告了。
这时候,西门俭才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家族能够屹立不倒,实在是有道理的。
族老从旧时代走来,看着帝国从无到有建立,官场上刀枪剑戟,经历数次风波动荡,还能安然无恙地退下来,自然是有他为人处世的一套道理在。
有这样清醒认知,不为小利打动,日后州府犁庭扫穴,临阵换将,彻底拔了私烟的根基,小城几个家族都栽在上面,损失相当惨重,西门家却毫发无损,反而顺势而上,往家里多扒拉了几个位置,尽管并不是很重要的关键,却也因此说话都高了几分嗓门,让更多人静下心来倾听。
西门俭自觉后方家族稳固,不会有谁给自己掣肘找不痛快,对付散人就更下力气了,为了给自己表功,也为了打醒某些人,每次斩妖成功,就主动邀请小城邸报派人过来。
别看这小小的举动,却惊醒了玩前门捉人、后门放鬼把戏的一些人,再也不敢过于放肆了。
随后,他们就惊喜地发现,压榨这些没门路没靠山的散人,一点反噬的力道都没有,反倒是好处多多,就沉迷上了敲竹杠的游戏。
城东古月镇的买卖越来越大,别说州府官衙里那些吃不到这条线利头的官吏,就连省城里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也有所耳闻。
以斩妖司系统内部消息渠道之灵通,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可是知道利害的西门俭,却从小城官衙里接连有人升官出去,立即有空降兵下来迅速补位,敏锐地嗅闻到一场空前的官场风暴即将到来。
一丝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原本上下一体,异常稳固的权利架构中,从外界凭着强权强行撕开一道道口子里弥漫出来。
西门俭身为斩妖人,高调抓散人的“私烟克星”,毫不迟疑地缩起了手脚,驾驭铁马与倪古鼎、燕庆两人共乘的流牛互相打配合抓捕草妖,也停了下来。
私烟贩子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却总以为自己能够将将好地脱身出去。
更聪明的一些人,不仅没有退避,反而抓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好时机,疯狂地上演一出丧心病狂地游戏人间,进货出货多地离谱。
驻军退场了,官衙也跟着退了,没了两大免检运输工具的庇护,再加上帝国直道上的关卡恢复眼明新亮铁手腕,私烟市场的进货渠道一夜之间缩水九成。
江湖风波起,祸福在旦夕!昨天还在和分包商高谈阔论的私烟头子,凌晨就被斩妖司押送进了三法司铁狱,身陷囹圄之中。
三木之下,西门俭相信,此人不把这几年吃下的全部吐出来,恐怕是走不出去了。
事后,西门俭发现偌大一座民间散烟市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畸形发展的妖物,小城斩妖司弄不下来,偃州斩妖司都无可奈何,可是在真正手握实权的大人物眼力,也就是排兵布阵的几招,摆弄几个棋子而已,就轻而易举地彻底摧毁,甚至连根拔起了。
“军武道、十八手,斩妖人、铁马牛,捆在一起都只能折腾一些小妖小怪,真正斩妖降妖的手段,还得是权利……”
亲身经历过权势者的操作,亲自体验过手握实权大人物的布局和斗争的手段,西门俭第一次对争权夺利、上位升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惜,斩妖司这净日里得罪人的帝国机关,充其量只是权势者用惯手的工具,而工具是不能有自己的意志的。
“难怪大哥西门豹被家里安排着读书考公,像我这样的族中兄弟,被安排着先从军,再入有司。”
即使西门俭读书不多,体会到官场风波险恶,也忍不住哼了句。
“田间若有名和利,牧童何须苦读书!可见,书还是要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