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山巅尖尖,山脚四方,有棱有边,当地人称呼为灵碑山。
据说,前前前前朝时天下打乱,曾是一座京观,镇着几千颗妖兽首级,煞气凝如实质。或许是妖血渗透到地底暗河,导致这座人造矮山寸草不生,飞鸟无枝可栖,走兽绕道而过。
经历许多年无情岁月的冲洗,徘徊不去的煞气都被磨灭掉,才有南来北往的候鸟抖落身上的草籽种子,山上山下多少长了点低矮的灌木野草,东一撮、西一堆,像是手艺不精的外甥给舅舅剃了个癞子头,却也好歹摆脱了不毛之地的名头。
这块风水坏到家的地方,大白天给人的感觉就是阴森可怖,更别说不见日光的夜晚,连附近村子里的守山人,胆子天大到敢睡墓园,都不敢靠近。
偏偏是这种生人勿近的地方,却能吸引各地魑魅魍魉、妖怪精灵过来,只要有妖怪行云布雾,就有无数偷鸡的刀疤、摸狗的香客闻风而动,呼啦啦一阵腾云驾雾,凭空攒出一座热闹喧嚣的所谓鬼市。
小城最近一段时间风头很紧,走草贩烟的散人吃了个大亏,眼看着偌大一座铺货的烟市就这样没了,哪怕手里有宝压着,也没人敢接盘,急地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跳楼了。
好在,灵碑山鬼市就有狠人,不敢明着来,跟官衙叫板,暗地里却公然出价收货,打出熙朝瑞品的招牌,风雅地连不懂门道的外人都忍不住叫好。
城东古月镇的烟市被临场换将的官衙带头扫了,吃地满嘴留有,简直羡煞旁人。
四乡八里循着惯例的赶圩,零散烟草买卖古来就有,山民水烟更是历史悠久,往上翻着手指数朝代,一双手都不够,至少得加上一只脚。
斩妖人西门俭隐约听到风声,晓得自己此前大出风头,有人想打压一下,明知道前面是遍布毒蛇浓烟的火山口,不得不往下跳。
照例打卡下班后,西门俭换了一身便服,黄胶鞋、七分裤、职业掮客你记住,循着小城斩妖司发展的内线指引,骑了一辆永久凤凰,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灵碑山鬼市。
到了地头,也没人收入场费,西门俭随即发现鬼市上,到处都是散烟摊,有卖叶子的,有现场切丝的,大件的卷烟机太笨重,移动起来很费周章,鬼市上就出现简易的卷烟盒子。
这小玩意新鲜,西门俭凑上前去仔细瞧过,发现制作盒子的人,简直就是天才。
别看卷烟盒子就滤嘴烟这么长,三指宽,一头塞烟丝,一头塞烟纸,稍微卷动中间转轴,片刻过后,一根没滤嘴的纸烟就新鲜出炉了。
现场卷烟好了,丢进嘴里,就有人主动送火上来,不慌不忙地抽了几口,感觉味道对头,一笔买卖就成了。
“转轴里肯定灌了胶水!”西门俭的脑回路很是清奇,眼里根本看不到多地要死的散烟摊子,就死死地盯着简易卷烟器。
“这玩意说穿了,不要太简单!关键是有人捅破了窗户纸,仿造的门槛非常低。”
呼吸之间,西门俭的脑子里闪过了自家的五金店,想到了在帝国烟草机关混日子的族叔,想到了泛起金黄色的美妙钱途。
“城东烟市都被官衙彻底取缔,依我看,私烟成品是不能卖了!可是烟丝烟叶原本就是本地广大烟民种植、粗加工的土产,帝国烟草机关再蛮横无理,也不可能和平民百姓过不去。”
“买烟丝,送卷烟盒子,这条发财的门路,有没有搞头?”
“有!”
西门俭身为帝国机关斩妖人,自然是不能作买卖的,却可以将这门生意,交给族里人来作。
为了安全起见,至少目前的环境生态不够安全,风浪太大,鱼再贵也不好出货,最好还是找外面的人经营,作为一个缓冲,也是一重保障和防火墙。
西门俭在斩妖司待了几个月,也不只是打卡上下班混日子的薪水小偷,多少了解了一些官场上不可对外人明说的规矩。
想要进步往上走,没有钞票开道是不成的,钱不是唯一的晋升阶梯,至少是其中之一,且必不可缺。
近来烟市公盘被横扫,散人散客大多汇集在各地鬼市上,西门俭转了一圈,心里估算出大致的成交量,就算有底了,为了长远将来计,也没有打草惊蛇的想法,毕竟还想指着这门经久不息的买卖捞偏门。
突然间,鬼市核心区域传出一阵惊呼喧哗声,西门俭心里十分好奇,却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神态,不知不觉中,任由脚步带着自己溜出外围烟市,往事发地踱步而去。
西门俭还没走近,就听了一耳朵小道消息,综合各方的只言片语,大概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一群农忙时低头农户,闲暇时抬头上山插香的土夫子,在几个搬山道人带领下,发了一票横财。
一股浓浓的新鲜土腥气传开,不懂门道的人见宝即刻兴奋地眼睛都红了,西门俭胎州驻军时,曾经下海捞过沉船,也算是长了一点见识,闻着味道不对,太过于新鲜,就失去了九成九的兴趣,剩下的一分兴致,大概是想看看哪只肥羊会跳进去被宰。
这是江湖道上千门中人的买卖,敲、千、隆、响、打,人前露出宝货,西门俭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这一见面就起“隆”,未免也太快了,估计是刚入行新手。
“不,不对!或许是故意为之,能够混江湖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地一眼看穿的玩意。”
西门俭环视周围一圈,发现就没几只肥羊,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暗忖道莫非自己就是那只肥羊。
就在西门俭警觉过来,打脚就要滑走时,眼角余光瞥到附近一个骨董摊子,冷冷清清地没人过去烧灶,不知怎么的溜了过去。
这骨董摊子没人光顾是有道理的,西门俭看到摊面上摆放着大如脸盘的三叶虫化石、枕头粗的恐龙蛋、古代的铜雀风候鸟、缺了一角用赤金补上的玉玺,忍不住就想笑了。
但凡其中一件是真的,这摊主就该吃花生米了!
西门俭想起斩妖司配发的“掌心雷”,右手食指按捺不住地捻了几下。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像江湖人发起买卖时的暗号手势了,骨董摊老板烧了一夜的冷灶,心里急地不行,眼看着一个生面孔过来,左脸写作精明,右脸写着强干,合并起来就是“请放心地用力坑我”,赶紧掏出压箱底的宝贝。
一枚干瘪的木葫芦,褶皱用金红色生漆填满,外面涂着厚厚的鱼鳔胶,单单是看卖相就很不俗。
西门俭及时醒悟过来,收起职业病发作的食指,原本想拂袖而去。
只是,这个大红色的葫芦,让他莫名想到机关冷饮店内里雅间屏风上看到的火烧龙宫宝葫芦,福至心灵地开口询价。
摊主心里高兴极了,扬起右手,摊开五指,大嘴咧开,露出满口白牙:“就这个数!”
西门俭知道这是陷阱,如果自己开口,无论再高,摊主都敢点头,干脆把心一横,掏出一张“炼钢五元”,食中二指夹着,笑道:“五块!我买了!”
这强买的手段太狠,骨董摊老板就急了,却将不住西门俭伸过来的手。
两只手僵持了一会,直到西门俭松开了食中二指夹着的钞票,摊主拿到今晚开门红的利是,才悻悻然任由宝货出手。
两人心里都暗自笑骂对方:“你个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