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偃州斩妖司前,西门俭记得自家老头子掏出一沓钞票,与他贴身收着。
“我家有些产业,吃穿用度不会短缺了你,进了斩妖司,能不伸手就不伸手,日常往来应酬,若是不够,尽管跟家里要。”
西门俭弃笔从戎多年,也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晓得老头子这番是好意,就点点头安心收下了。
只是没想到,偃州斩妖司不过是走过场,没待多久,就被上面打发了,回到小城斩妖司,过上了一杯清茶一份邸报,上班打卡,下班也打卡的悠闲日子。
司主常年不在,据说待在偃州斩妖司里,西门俭估计是这人没什么家世,才会如此作为,也就没放在心上。
主事副司盘骅,偃州人,一副年富力强、精明强干,以司为家的款样。
西门俭觉得这货太会装了,恐怕装地久了,假模狗样成真了,也未定。
司房里两个前辈久不露面,泡着病号,竟然也不算病假,简直就是离谱,估计是有后台。
一个姓倪名古鼎的同事,在西门俭看来也是个妙人了,左右口袋两包烟,一包贵格,一包平价,捧高踩地,玩地挺溜。
一个姓燕名庆,一脸正气凛然,看上去不可小觑的样子,只是西门俭稍微接触几次,就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觉得此人花花肠子,很会来事。
小城斩妖司里只有一个女的,姓童名琴,模样平平无奇,毫无姿色可言,却管着司里三柜五账,即钱柜、枪柜、钥匙柜,明账、暗账、日月年流水账。
西门俭起先还有些疑惑,自从知道小城三法司里,也有个姓童的官员,就再也没有疑问,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上班打卡几天后,彼此之间互相熟络了,倪古鼎第一个过来主动搭话,出手就是一包贵格的好烟。
只是,西门俭瞧着烟盒软纸拆封许久,边缘口都发黄了,不敢接他递过来的烟草,不慌不忙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新烟,当着众人的面拆封解开,随手挡住倪古鼎的好意,主动开始派烟草。
“抽我的,抽我的,抽我……”
司房里的斩妖人都是眼尖的货,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燕庆凑近过来,眼睛顿时一亮:“胎州的凌虚烟,外面都没得买,好物!”
别人都是抽一根尝尝鲜,他却厚着脸皮抽走两根,一根别在耳朵上,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着,只顾着说话,谈起了胎州凌虚烟的故事。
“胎州烟,偃州烟,还不都是邻省甘州出的烟草,有走水路的,有走陆上的,大多数是散人散客带过来的。”
西门俭听到这里,心思一动,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在胎州驻军扛了两年枪,这包凌虚烟应该是发下来的劳军品。”
司房里众人听了,大多是“嗷”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西门俭瞧着众人脸上神色意味不明,心里咯噔一声,暗暗提醒自己,从军经历恐怕有些关紧,能不提最好不提。
小城斩妖司的清闲日子也不长久,副司主盘骅只是签了个名,小小的斩妖司门外,就有几匹铁马流牛停下。
西门俭耳尖,听到司房小单间里断断续续传出油耗子出没之类的话,心里就不免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出意外的话,斩妖司的人就要出勤抓妖了。
两匹铁马还算得力,在走路靠腿、喊人靠吼的小城里,除了官衙、机关、要害,还真没多少,一路上“突突突”地漫步前进着,别提有多惹眼了。
至于流牛就逊色多了,西门俭仔细看了,发现流牛和铁马相差不了多少,也就是侧方挂了两个车斗,牛速不增反降,实在是差了点意思。
也就是副司主盘骅爱显摆,时不时坐在流牛上,在官衙、机关附近兜兜转转,毕竟也只有这里,会有油耗子出没。
西门俭查看过被偷油的铁甲虫,毫无痕迹可言,更没有蛛丝马迹可寻,心思一动,即刻明白有人拿钥匙干的,推定是出了内鬼,就没有上心。
仅仅过了一天一夜,案子就被副司主带人破了,却没有把油耗子逮到斩妖司里来,西门俭估摸着是当场破案,当场释放,暗自笑了笑,照样打卡下班。
燕庆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小道消息,一脸便秘似的忍住笑,拉扯西门俭和倪古鼎去了城北的汇贤雅叙。
外面是帝国机关办的冷饮门面,工匠们吃不完的冷饮拿出来平价卖,有时有,有时没,还得凭票据,多是工匠家属上门尝鲜。
当门面经营发现外人也来帮衬,没得票据就收贵一些,很快就成了独门生意,就有了一些私钱,在里面的大间搞出了不少花样名堂,引来了不少客人尝新,多数还是官衙中人。
西门俭仔细瞧过,这冷饮门面用料足实,就说红枣莲子银耳羹,一勺下去,捞出来的都是拇指头大的白莲,拇指哥大的上等红枣,银耳也仔细挑择过,甜丝丝的,不像是放了廉价的糖精,应该是冰糖,难怪能卖出一碗一块的高价。
就这一碗的份量,也足够四五个小孩填饱肚子里,只是尝一口,工匠大院随便拉出十七八个孩子,都够了。
他在斩妖司的薪水也就是二百块出头,一天吃一碗,都有些吃不消,毕竟还有其它人情往来的开支。
冷饮店里面的大间,尽是用屏风隔开的隐秘小单间,有衣着清凉的女子,煮茶、点烟、读书,都是些很风雅的事,反倒是让西门俭吃了一惊。
他在胎州驻军时,第二年升为老鸟,兼着刀统的职务,就没少往城里跑,尝过海水荤腥,也算是见过世面了。
“帝国机关,还是要脸的,不会搞出下三滥的龌龊事。只是,这冷饮店面收入不少,人心不足生出野来,恐怕迟早是要分家的。”
小小一座雅间里,三面都是屏风,绘制着三戏牡丹、雪拥蓝关、火烧龙宫、吹箫降雨、月中折桂等仙家场面。
西门俭看着茶女炭火煮水、素手烹茶,一举一动不像是刻意为之,也没有近来刚刚学会,照葫芦画瓢的生硬模仿,心思不知道为什么安静澄净下来,叹了一口气,心里暗道一声妙。
西门俭环视周围屏风,突然间心血来潮,目光锁定了八仙之首背着的红葫芦。
“悬葫济世!”
一颗念头,就这样毫无来由地种入西门俭的心里,却没看到接下来的演化,那枚葫芦与七件道器化作宝筏,承驮八位仙家渡过苦海,抵达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