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海鲜面囫囵吞下腹来,一个个吃地肚皮浑圆冒尖,浑身冒汗,不得不敞开了衣襟。
偏偏就在这时,驻军营地指挥都统姗姗来迟,看了一眼大锅,都见底了,脸上微微一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神示意,着左右勤务亲卫领着新丁自去安歇。
西门俭心思细,留神注意指挥都统麾下亲卫,发现他们脸上冷硬,眼里却有藏不住的戏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明白刚才那一大锅海鲜面,恐怕不是下马威,也是藏着冒昧之意。
事态发展不出所料,海鲜面实在是太鲜美了,上半夜起来找水喝找不到,灌了一肚子凉水的人,下半夜统统去厕所泄洪,几次三番过后,人都拉地脱力了。
翌日凌晨,天刚蒙蒙亮,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吹响了军号集结,几个新丁营帐一点动静都没有,刀统早就见识过类似情形,气极反笑地摇摇头,亲自入营帐催人。
西门俭吃地最少,哪怕鲜到舌头都咬破,却也没敢喝凉水,不仅穿戴整齐了,还将床单被褥麻利地打成背包,正巧赶着出营帐,反倒是将刀统撞了个趔趄,差点往后摔倒在地上。
好在西门俭反应过来,伸手拉了一把,才没让刀统当场丢脸,却也与丢脸没差多少。
此次紧急集结,除了西门俭和几个大家出身的新丁,其他人统统不过线,当场就被革除出去,提前分派到各地大营去了。
自从被指挥都统用海鲜面上过一课后,西门俭就再也没有放纵自己,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哪怕上床睡下了,也是枕戈待旦地,睡地很浅。
接下来就是为期三个月的训练,每天晨起,先跑个十圈热热身、发发汗,吃过早饭后,稍作休息,全副武装越野跑,来回至少十里路,赶上指挥都统每日训话,还能站着稍息一刻钟,甚至半个时辰,就算是赚到了。
午饭前,绕着营地又是十圈,快的人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落在后面的只能吃到放凉的残羹冷炙。
午饭后,午休雷打不动,管你睡着睡不着,都得在床上躺着。毗邻海边的好处,只要打开门窗,穿堂而过的海风呼啸而来,吹走热意,送来舒爽凉气,最是能助人入睡。
午休结束后,照例十圈热身,随后换上圈套护具,开始对打训练,新丁中不乏带艺入营的武斗好手,彼此对打几轮后,很快就获悉对方流派。
只是,这些家学源流不过皮毛,怎么比得上军中动不动就取人性命的绝学,来自《十方黑龙绞魔图》的十八手,每一招都是集合无数军武道高手智慧经验的杀手,招招都冲着人体要害去,往往一招下去,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
西门俭发现自己从驻军子弟身上偷学的招式,与军营中的武道相比,还是差了一段距离,哪怕被对练的老鸟折腾地筋骨都散架了,还是会强打起精神继续纠缠,暗中揣摩学习。
这份毅力、心气实在是惹眼,进了指挥都统的视野,拿西门俭当人桩刷劲练功的老鸟,一下子走了七七八八,剩下几个实在是爱才惜才,看出新丁在人模人样地偷学十八手,故意套招给他。
三个月新丁训练结束,西门俭出乎意料地没有留下,被指挥都统点名送去了神机营,发了一杆五里铳,就再也没有看顾他了。
至此,西门俭才发现,新丁入营两千多人,能够入他这般踏入神机营的,只有寥寥无几三个人而已。
三人一组,有望风捕气手,有后勤警戒桩,还有就是使唤五里铳本人。三人互相轮转换岗,主攻、辅助、后勤随时可以轮流着来。
这一顿磨合下来,匆匆间又是三个月过去了,直到凛冬降临,胎州沿海大大小小渔港被迫进入休渔期,往来其中的水妖、海妖就再也掩藏不住了。
水妖出海进货,多是红油、木方、矿石等紧俏好物,不经海关纳税,利润高到令人发指,背后多是地方上官衙要人,以驻军蛮不讲理的脾气,竟然也拦不下来。
西门俭出动了过几次,隐约察觉驻军和当地官衙斗而不破的默契,只能寄希望于手中的五里铳,能多杀几只水妖,却也明白无济于事,坏不了大局。
冬狩前后不过一个多月,被西门俭点名爆头的屈指可数,上面也没有见怪,毕竟才上路的菜鸟。
这时,西门俭才听说,水妖的手到处伸,渗透地利害,就连驻军营地里,也有人被拉下水,放水都是轻的,走漏了风声那才是危害。
胎州神机营为何会有缺额,还不是被拉下水的人太多,不得不杀一批危害严重的、放一批犯错较轻的,这才拯救了其它大部分人。
直到多年后,西门俭在偃州斩妖司供职,翻看过当年卷宗,才晓得其中的原委,实情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半年新丁,一年菜鸟,捱到西门俭去迎新时,蓦然发现自己已然成了老鸟。
西门俭肩膀上佩戴着刀统的袖标,将前辈用在自己身上的招数,使劲地在新丁身上折腾。
他看着一个个中了海鲜面圈套的小玩意,上吐下泻的凄惨模样,才警觉自己成了曾经最讨厌的人。
“可这也是胎州驻军的传统!我不过是按照规矩来。”
老鸟在第二年可是相当惬意的,训练基本不用上,只要跟上面的都统们走地近,隔三差五就有外勤出。
西门俭记得有一次被借用,押送一位被水妖拉下水的官衙要人去三法司,途中就有人拎着一大袋烟草过来讨个人情,照应一二。
西门俭身为驻军外借,发现自己不拿,领队也不敢拿,下面的人多是六扇门的兄弟,也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要硬着头皮拿了,顺手给那官衙要人解开了枷锁。
这样一来,现场的气氛就热络多了。领队那人或许出自三法司,拿了五成烟草,六扇门的兄弟竟然也没意见,分了剩下的,还给那人递烟点上。
青烟袅袅冉冉升起,盘绕在每个人的脸上,不管笑意是真是假,总是一团和气融融。
可是,西门俭一颗火热的心,却如坠冰窖,此后再也没有接过这类外勤私活。
两年过去后,指挥都统还想留人,此时西门俭已然见识过胎州驻军的真面目,根本不想留下,只能借口老家有人给自己安排了去处,这才艰难脱身出来。
西门俭顺利回到老家,有军中神机营的资历,还想着能有个好去处,却提前获悉被放到山扈客勒洞,赶紧托人找关系,一路跑步进入偃州斩妖司。
只是,这番操作下来,似乎触犯了什么忌讳,也不知道冲撞了哪位大佬,一夜之间被下放到了灭姑城,自家的地盘上。
从此开始了我在小城斩妖司打卡签到的平安岁月,直到庚申月吐露帝流浆,妖族逆流大回潮,才堪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