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坦诚相见
柳三变进了矾楼,昨晚在家门口见到的那位阎总管早已在门内恭候,见到他来,引到主楼二层一间雅致包间,包间内只有一人在桌旁坐待。
柳三变见这人已在主位坐定,便道声叨扰,坐在客位上。
这是一位年青公子,他的沉稳作派似乎不是他这个年龄段所应有的。
公子面色平静地观察着来人,面前这个声名赫赫的柳三变身材中等,五官端正,面如冠玉,齿白唇红,鼻隆口正,眉清目秀,三络短髯。特别是鼻梁高而挺拔,一双细目炯炯有神。一袭青衫洗得半白,肘部还打上补丁。整个人显得英气逼人,倜傥潇洒,一副玉树临风的形态,先就打心眼儿里喜欢。
公子道:“素昧平生,就贸然约你来此见面,实在是有失礼数。我早已闻听你的大名,精通音律,擅长填词。我也喜好此道,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今日冒昧请你来,特为向你讨教。”
柳三变谦道:“让您见笑了,平时偶有写点小词,多蒙京城众多歌女错爱,挣得一点儿小小名声,只恐不入大官人法眼。”
柳三变见对面之人一表非凡,年纪轻轻沉稳异常,一望而知不是等闲之辈,话语不多,几句话道出来意。又喜其是来谈词,问道:“看刘公子这样子,定是出自豪门了?你有条件,何不请几个擅长此道的先生在家课读呢?”
“也曾请过几个,学识见解不过尔尔。”
“哦,听你这样一说,你的学问非同一般了,我今天也许要被你问倒了呢。”柳三变对这位公子的狂傲口气有些不以为然。
那刘公子不置可否,寒喧几句便切入正题,他道:“既然我们想做一番长谈,谈到正题之前,我倒想先了解一下柳兄家况,也就是你的大致情况。我的要求若是过份,你尽可以不回答。柳兄仙乡何处?此次来东京所为何事?”
公子再次端详对面之人,见这柳三变举止端庄,落落大方,文质彬彬,心甚喜之,在他身上哪里看得到一丝传说中的“浪子”模样。公子见柳三变微一沉吟,又再次重复了他的问题:“尚不知三变兄之身世,如不介意,可否告之一二。”
虽说是初次见面就提出这样的问题,有些人会有所隐瞒、保留,甚至会有点儿反感,柳三变却没有感觉有何不恰当,他刚才听了公子的话,以为对方约己见面是为了延师的,故此沉吟了一下。
在他看来,对一个人有了好感,最好是坦诚相见,人生在世就是要活个光明磊落,有一是一,有二是二,那样才能赢得他人尊重。
他看不起有些人的虚伪,今天编一套履历,明天又编一套光荣历史;今年已是这般年纪,明年反倒又年轻了几岁。看人下菜碟,逢人说鬼话,只要有利可图怎么说都不脸红,这样的做法是对他人信任的严重亵渎。
而且,柳三变也早已习惯了人们见面就会提问,诸如你的词怎么填得这样好呀,你从哪里学来的填词技巧和音律呀,你有什么身世背景呀等等问题。
他微笑着道:“说说倒也无妨。我先世在河东,具体在河东的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连三岁孩童都会背的那首《登鹳雀楼》诗,诗里的鹳雀楼在黄河的蒲口渡口附近,我老家据说离此不远矣。又说唐代大文豪柳宗元也是那里人氏,与我祖上同脉,因未考证,不敢攀比。鹳雀楼为长江三大名楼之一,我虽心向往之,却未曾去过。我祖上自五代时迁移到福建武夷山,住在崇安县五夫里的金鹅峰下,国初有名的诗人王禹偁与先父交谊甚厚,还曾指导我写作诗词,点燃了我对填词的兴趣,印象很深。”
公子打断了他,“哦,王禹偁,这个名字我听过,也算得是位诗人了。你的名字叫三变,如果我记得不错,‘三变’二字出自《论语》:‘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说的是君子有三种变化。”
柳三变不易察觉地点点头,他不想让别人在他的名字上作文章,但对方的博学令他吃惊,他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上面还有两个兄长,长兄三复,次兄三接,我兄弟三人诗书画各有擅长,在当地小有名气,时人号称‘柳氏三绝’。说这个恐惹你见笑,无非都是会点儿皮毛,只是当时年轻,很爱听这些夸赞,现在想想还要脸红。不过嘛,填词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兴趣,兄长开玩笑说,你这是学书不成,转而学画,学画不成,转去学诗。”
“敢问先生今年多大年纪,三十一、二?”
“哪里,四十出头啦。”
“四十?那可不像,看先生外貌,似乎不足三十岁,再向上猜一猜也就三十过点儿,先生是否虚报岁数了?”
“这怎么可能?”
公子真怪,非要弄个明白,“你说说你是哪年出生的吧,我一听便知真假。”
“我生于雍熙四年。”
“雍熙四年?”公子略一沉吟,诧异地说:“听先生这样一说果然不假,先生今年岂不四十出头了?”
“可不是嘛,实打实的四十二岁了,哎,虚度光阴,一事无成。”柳三变不由得轻叹一声,他又为公子反应迅捷而吃惊。
古人以年号纪年,从雍熙年到现在的天圣八年,其间包含了十个年号,每个年号的使用时间不一样,长的用了八九年,比如大中祥符这个年号就用了九年,短的只有一年半载。因此,不了解每个年号的起始时间,要计算从某个年号至某个年号其间共有多少年,简直无从谈起,就连柳三变也不例外,他也要掰着手指头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