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自诉身世
刘公子的眼光从柳三变的脸上移到手中的茶杯上,“听你这样一说,你也是出身书香官宦世家了,想来要比农家子弟家中条件优越得多了?”
“这个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先父乃南唐旧臣,虽然入宋后又考中了进士,也始终是在地方上为官,家中人口又多,经济上并不宽裕。”
柳三变全无机心,初次见面就让人摸了个一清二楚,他还在顾自说下去:“我现住在皇城东侧,有一条小巷叫竹竿巷,你听这名字就知道这巷子很小很窄了,我在那里有一个小小院落,为先父遗留之,虽很破落,但遮风挡雨却也足够了,有事可以到那里知会我,但一般很少有人知道我住在那里。这一居所还是先父在京为官时置下的一处小小院落,只有北房五间和东西厢房,这里是我在京师的住所,兄长来时也临时在这里居住。我虽住在那里,但也仅仅睡个觉,落个脚,躲躲清闲,没有把它当个家,更甭提燃炊造饭了。”说到这儿,他自嘲地一笑,“咳,反正整日花街柳巷、歌楼酒肆的,自有人请,倒不用操心吃饭问题。”
按常理,你总得经过几轮的来往后,才能交心吧。哪像他呀,什么年龄、身世、背景等等,初次见面便一股脑儿地倒给人家。
公子心道这人倒没机心,刚见面什么都说,越是这样没遮没掩、直来直去,公子更喜欢这人。
这位公子也真是个怪人,初次见面就问人家的家世甚至私事,显得很没礼貌。这还不算,不久后他竟派人调查了柳三变所言身世是否真实可信,他得到的信息是:
柳三变的祖父讳崇,父讳宜,父亲兄弟六个,父亲行大。父柳宜曾仕于南唐,官至监察御史。入宋以后,除为沂州费县令,柳三变就是在费县出生的,柳宜登太宗雍熙二年梁灏榜进士,官至工部侍郎。柳三变对刘公子所言句句是实、一般无二,没有一丝夸大或隐瞒,看来这个人言而有信、表里如一。
柳三变接着道:“因此,这小小院落显得荒芜破败,砖缝里长出野草,蛩呜蚱飞。不过这里倒是一个好去处,离着皇宫大内不远,治安相对安全,且又离这繁华市井切近,吃的用的都很方便。”
“听说你近期没在东京,赶回家乡读书去了?”
柳三变苦笑道:“这你也听说了?我离开汴京有两年了,惭愧得紧,天圣五年贡举又一次榜上无名,我羞愧之下回到福建崇明老家,人家笑话我是落荒而逃,事实上我是回去备战去了。这两年卧薪尝胆、发奋攻读,今又来京赴明年贡举,不怕你笑话,我也不瞒你,这次已是我参加的第三次了,再要不中,估计这辈子就再没机会了。说不得今生就白丁到老了,所以大意不得。说来惭愧,承蒙大官人夸奖我学识渊博,我也平生自诩,经过上次挫折后,我也反复思索过,最后想通了,还是自己过于狂妄了,细细想来还是自身学有所偏,一些事尚属一知半解。咳,现在总算是明白啦,自愧学养欠缺呀,非是只会填词协律就能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的。前两届考试,纯属是闹着玩,既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朝廷。故而这两年回到家乡发奋苦读,潜心研究补己所短,而今自我感觉还好,想来今届应无大碍。而且,在家也尽了为人之夫为人之父的天责,享了天伦之乐。”
公子言道:“兄台果然有自知之明,既然能有反思有远瞻,但愿今年高中,不负多年苦读。更要对得起你那赫赫词名矣,也不负你这花中魁首的艳名了。”
柳三变苦笑道:“你这最后一句,可真让在下无地自容了,我这几年虽说名气很大,可为此招骂,也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啊。”
刘公子喝过一口茶接着道:“我二人虽然尚未深谈,但听柳兄谈吐不凡,应可称得博学鸿儒,在京宅第藏书一定不少了?”
“说来惭愧,我在京是贫居,家境清寒,除了必备的工具书外,再无他书。然而年轻时在家乡苦读,有条件读书,先父、叔父皆有很多藏书,恐有些珍本,当今大内也不一定有,特别是南唐李后主、冯延巳的词作更多。我虽不敢自夸过目不忘,却也背下无数诗词歌赋、文章典籍,读书时往往一坐整日,嗐,那时有谁能想到‘浪子’一词竟用到我身上?”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
平静了一下心情,他又重复道:“自觉学养不够,故而发愤,这几年未在京城。所幸家中虽不富裕,但藏书甚多,乃先父遗存,先父在世时曾言,吾所遗财无几,唯此书也。你兄弟们可以分家,书不可分,留在祖宅。故我兄弟们需要充实知识时,便回乡读上一段时间。我们兄弟三个为保先父心血,始终遵守此遗嘱,家中藏书只可使用不得售卖。”
公子叹道:“乃父真正懂得爱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