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院是个歌馆,从经营上看倒像是个会所,虽然没有那么多繁杂手续和押金,但是客人来,多数是通过熟人的介绍才能进来。因此,桃花院仍保持着清静、优雅的风貌,客人也都是儒雅斯文之士居多,绝大多数客人爱上了这里的歌舞和歌女的谈吐。
只有一件事让大家很不开心,就是柳七的不辞而别,最难受的是徐鲤。大家一天到晚地议论,王虹随口呛了徐鲤一句,“还不是因为你,非要跟着崔先生去赌场,惹得七哥都生崔先生气了。”
徐鲤默默地垂下头,“都怨我都怨我,是我把七哥气跑了的,我没事撑的去哪门子赌场呀,输点银子倒无所谓,连带着把七哥这么个大活人也弄丢了,我、我对不起桃花院啊!”说着说着还掉了眼泪了。秀香只好一个劲儿地安慰她,说七哥就那么个脾气,无拘无束,说走就走。
到处找也找不到,有的歌女开玩笑说他没准就躲在城里,在哪个歌女的宅子里窝着呐。徐鲤说不可能,有秀香姐在,谁的家他也不会去。
秀香劝大家不要费心去找了,她说:“我说七哥不在汴京就是不在,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们天天在歌馆里会不知道?你们看看,这都几个月了,有一首新词新曲吗?”大家都说,还是秀香姐明白。
确实只有秀香心里明白,柳七走,是和她打了招呼的。柳七见到一切都安排得当,歌馆也开张了,他说要出去一段日子,散散心,这一年里就窝在这里,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做不成呀。秀香从来只为他考虑,知道把他拴在桃花院,太难为他了,便爽快地点头答应,并为他准备行装。柳七也不好全驳秀香的面子,何况这一去他也不知要去多久,于是停留了几天才走。
“天儿这么冷了,他走时连棉衣估计都没带,他能照顾得了自己吗?”徐鲤总在自责。
“行啦,别为七哥操心啦,他照顾得了自己,他独自出门在外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唉,见不到七哥,我……。”
几个月下来,看见桃花院里里外外就这二三十个女子,有人打起了歪脑筋。有雅好的客人偷偷摸摸顺走架子上的一两件古玩;个别钱不凑手的人开始赊账。这个头一开,事儿就来了,闲杂人等来的越来越多,真正欣赏唱曲和舞蹈的客人望而却步了。
这一天下午,开封府来了个官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还带来几个朋友,他们在歌馆里又吃又喝,又让歌女唱曲。徐鲤硬着头皮应付着,直到了傍晚该是大拨客人上座时还没有走的意思,徐鲤要他们先结了账,说白天的歌女该回家了。
客人不理采徐鲤,让她去把柳七叫来,爷们儿坐了半天了,就为的等柳七,他的架子够大呀,半天啦都不露个面。徐鲤赶紧解释,说柳七最近一直没过来。官员一瞪眼,那就去找呀,徐鲤万般无奈,说道:“他住得远,又不知道在不在家,就是去找,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呀。”
“没事,我有的是时间。”
眼见得客人越来越多,徐鲤去请示秀香,秀香叹口气,“这些人吃白食吃惯了,你就跟他们这么说,改天七哥来了,就派人通知他们,今天扫了爷的兴致,酒水缠头就全免了。”徐鲤按着秀香吩咐,就这么着把他们打发走了。
一天中午,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来到桃花院,进来就嚷嚷着找柳先生,徐鲤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他叫薛林,是柳七的朋友,听说他在这儿,想跟他叙叙旧。徐鲤看他衣不合体,说话云山雾罩,眼角上还有一道疤痕,不像个正经人,直接告诉他没听柳七说过有你这么个朋友。
薛林嘻皮笑脸,“小妞人挺俊,就是说话有点儿噎人。我听说这个歌馆有他的份子,他在与不在没多大关系,故人来了,多少也得意思意思吧?”
正好秀香过来,怕他纠缠不休,给了他二两银子,说你拿去吃酒吧,柳先生不在这里,真想找他,你得去矾楼。
这个薛林说他认识柳七,不全是瞎话。他就是前几年在马行街上被崔成抽了一鞭子的那个小乞丐,那时他跟着东城花面虎混,由于人品不济,被花面虎撵走。连无赖地痞都嫌他人品不好,可见他的为人,给他起了个绰号阴沟蟹。没人瞧得起他,谁见了都欺负他,薛林越混越惨,只得投靠了北城的黑皮虎。
汴京北城地势低洼,住的几乎都是平民百姓,在北城除了看到人头攒动的热闹喧嚣,其他方面与名满天下的汴京繁华几乎不沾边。就连称霸一方的汴京四虎之一的北城黑皮虎,也只能屈身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靠着手下到处坑蒙拐骗混日子。
薛林想在黑皮虎众人跟前露露脸,就吹牛说他和柳七是朋友,哪天带上黑皮虎去京城第一的歌馆散散心。黑皮虎众人哪去过真正的歌楼酒店呀,听薛林一吹,心里痒痒的,天天催着他安排。
薛林无奈,今天是硬着头皮到桃花院探探路子,从进了桃花院歌馆大门,他就被这里的豪华气势震慑住了,脚底下战战兢兢,几次都想退出去,他怕突然从树荫里出来几个护院的,把他当做私闯王府的贼给抓了。没想到只凭着三言两语就得了二两银子,让他喜出望外,信心大增。他没敢再纠缠,匆匆返回北城,心里得意洋洋,这银子嘛,一两自己留下,一两献给老大当作见面礼,唉,便宜这帮东西了,他们哪儿见过一次拿回这么多钱啊。
黑皮虎五六个人跟在薛林后头进了桃花院,一个个缩头缩脑、贼眉鼠眼的,直到进了厅里,才算缓过神来。薛林要在老大面前露脸,一见徐鲤走过来,立刻迎上去道:“今天我们大爷赏脸,来这儿消遣消遣,你把酒水点心摆上,再叫上几个歌女陪酒。”
徐鲤一看又是这个赖皮,火不打一处来,沉着脸说:“这里只唱曲不陪酒,吃酒可以,先付账。”
薛林怒道:“不识抬举!哪儿有歌楼酒店先付账的道理,你这个贱人就是欠揍!”
“你来,就得先付账!”徐鲤硬硬地回道,“你想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开封府那里一叫就来。”
黑皮虎看见薛林卡了壳,恼羞成怒,一看屋里只有几个歌女,胆气上来了,一把掀翻桌子,桌上的碗碟摔落一地,嘶声嚷着:“贱人,你拿开封府吓唬谁?看不起爷,爷就让你这馆子开不成,给我狠狠地砸!今天不给你点儿颜色,你真就不把土地爷当神仙了。”他一把薅住徐鲤秀发,将她扯到身前,狞笑着:“不陪酒不要紧,今天爷要你陪睡,把她带走!”
桌椅板凳声、打骂声、女人尖叫声、男人狂吼声乱成一团。
门外一声大吼,“柳七兄在不在?欠我的该给我了。”吼声如雷,震得窗户都沙沙的响,盖住了屋里的所有声音,随即闯进一个胖大和尚。黑皮虎张口要骂,薛林慌忙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原来他晓得这个和尚的厉害,正是擂台唱曲的那个和尚。
黑皮虎看看自己人多势众,便虚张声势地吼道:“你少上这儿多管闲事!”
和尚扫了一眼室内装璜,命令道:“放开她!跟洒家到外面去,这里的摆设砸坏一件,你都赔不起。”
到了池塘边的甬道上,道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的道士。和尚说道:“柳七的事就是我的事,洒家遇上了就不得不管,也让他欠我个人情,和尚好歹也得讹他首词。行了,省得麻烦,你们一起上吧。”
这些人摆好架式围了上来,就觉得眼前一花,脖子被人从后掐住,几声扑通扑通,一个个被扔进水塘。薛林见势不妙,一溜烟儿地跑了。黑皮虎还在装模作样地在运气,被和尚一脚踢飞跌到水里。此时已是隆冬时节,水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只是水塘面积太小,哪里经得住这些酒囊饭袋轮番地砸将下来,冰层一声响亮炸裂,一个个都沉到水里,挣扎着爬上岸来,冻得成了冰棍。和尚笑道:“快滚!以后休要到这里来。”
听到有人搅闹,秀香赶紧赶过来,正看见和尚、道士,刚要过去搭话,和尚、道士已然扬长而去。
秀香见徐鲤没有伤着,松了口气,不幸中万幸,崔兄带着王平已经走了很久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幸亏来了这么一个和尚。
她又很庆幸,要是崔兄在,这几个就不是挨打受冻这么简单了,不出人命就算万幸。
秀香和徐鲤、王虹商量,歌馆暂时先歇业,还是等七哥、崔兄回来再说吧,光靠咱们玩不转呀,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剩下唉声叹气的份了。
尽管天圣四年的元宵节非常热闹,从早到晚爆竹声不断,街上人流络绎不绝,但是桃花院里冷冷清清,秀香虽然准备好了爆竹烟花,却连燃放爆竹的心情都没有,几个女人守着这么个大宅院,熬过一个凄凄惨惨的年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