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爷气运丹田,全神贯注,当木碗往桌上一扣时,众人拽着脖子观瞧,等着揭盖,喉咙里发出如雷般“卢卢卢、卢卢卢”的吼声,那场景就像荒野中窥见猎物的一群野兽。
兴许是太紧张,黑爷没有发挥出水平,两把都是掷出三颗黑子。围观的人心都凉了,就这水平还能掷出卢?歇菜吧!于是有人喊道:“黑爷第三把随便扔一下,闹个不输不赢就行了!”
这话像巴掌抽在黑爷脸上,黑爷再也挂不住劲儿了,多年养成的赌徒心理占了上风,娘的,今天不是输就是赢,再摇个三黑出来,没脸在这儿混了。
最后一掷了,黑爷感觉手有些轻微地颤,他张开捂着碗口的右手,看了一眼碗里的骰子,随后往手心里吹了口气。
他双手握住木碗,那双大手几乎把碗包了个严严实实。他将双手举到胸前,轻轻抖动小臂,碗里传出叮叮叮的骰子滚动声,他先是慢慢地摇动,侧耳凝神细听。一会儿后,手臂抖动越来越快,碗里再也分不出单个的声音,隆隆声连成一片。赌场里安静下来,屏息静气,连喘气声都听不见,只有碗里传出的唰唰唰的声响,像是静夜窗外的急风暴雨,分不出点来。
木碗随着黑爷手臂飞起,所有目光都聚焦到桌面上,五颗骰子撒着欢儿地旋转,就是不倒,伴随着卢卢的喊声旋转着,终于有一个倒下了,又一个停下了,挣扎两下也躺平了,第三颗也躺下了,三颗骰子都是黑面朝上。还剩下两颗仍在旋转,一声女子高吭的声音响彻赌场,“雉、雉、雉!雉雉雉雉!”
看见赌桌上要出大奖了,人群兴奋了,刚张嘴跟着喊雉,想起赌注押的可不是雉,赶紧捂住嘴巴。有几个人慌了神,乱糟糟嚷成一片,停停停!雉啊不!啊啊要糟!
第四颗骰子停稳了,仍是黑色,人们绝望了,只有徐鲤一人双手抱胸,怡然自得地瞪着一双美目,笃定赢了!
剩下的最后一颗骰子仍是毫无停住的迹象,人群似乎看到了希望,陡然间“卢卢卢、卢卢卢”的吼声震天价响,徐鲤那可怜的声音淹没在汹涌的声浪之中。
就在白面朝上要停下时,呼卢的声音换成一片惨叫声:“哎呀呀,俺的钱没啦!”
就像仙气附体一样,骰子竟然在停止的一刹那,翻了两个身停下来,黑面朝上。没人相信自己的眼睛,黑面朝上?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卢卢卢”、“赢了赢了”的狂吼声。
黑爷轻舒一口气,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对徐鲤笑道:“你输了!”
“输了。”徐鲤淡淡地一笑。
其实,从碗掀开的那一刻到现在赌局结束,只有短短的几个刹那,但是在赌徒心里仿佛过了半辈子,冷汗淋漓,手脚冰凉,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再玩一把?想不想再翻盘?刚才那颗骰子若是往你那边歪一点点,你就赢了,我看你的手气正旺。那位爷手里还有一张呐,他每回来可都是以千金为限。”
“女人减半。说了,就一把,认赌服输,没钱了。”徐鲤很潇洒,脸不变色心不跳,脆脆地扔下这句话。
“没钱不要紧,可以先赊着!”有人尝到了甜头,舍不得放这位冤大头走。
“这妞是哪儿的,什么来头?比男人还霸气。瞧这俊样儿,能把她赢回家去,我手里这二百多两银子今儿都扔在这儿。”
“说话小点声,你没看带他来那主儿?那可是个天煞星,去年逼得西城首富邬半城跳楼的就是他。”
徐鲤走到隔壁,见到独自喝茶的崔成,笑着道:“走吧。”
“不玩啦?时间还早呐。”
“输光啦。”
“挺快的嘛。”
“那还不容易,一眨眼的功夫。”
“哈,行呀,话音里没有一点发颤,有培养前途,这儿还有五百两,拿去翻本去。”
“不赌了。”
“不赌啦?那就下回再来吧。”
“没有下次了,就玩这一回,你没看见七哥都生气了,要是能让我上手,他那脸上都能拧出水来。”
“哈哈,是呀,也就你敢这么说,他生起气来连我都怕他,倔驴似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哎,我还得问你,你第一次下赌场就敢赌这么大,肝儿都不颤,为什么呀?”
“为什么?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天生的呗,初生牛犊不怕虎,再说了,钱也不是我的,也不用我还,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人这一生嘛玩把大的,高兴也好,伤心也罢,总之永远能记着。”
“来,喝杯茶,这茶不错,”崔成欣赏地看着她,“你可真让愚兄刮目相看了,巾帼不让须眉,我看你比那些老爷们儿强多了,你这股子豪气是骨子里带来的。”
还别说,徐鲤的豪情还真是天生的,她的性格随了她母亲。母亲出嫁之前是秣陵教坊女,叫李贞俐,能歌善舞还会武艺,能挣也能花,常常是一夜千金到手又输个干干净净。徐鲤豪放而且聪慧,在辨别士大夫贤愚与否时很有一套,所以她结识了柳七、崔成后就再也没有离开,她认为他们都是正人君子。她的性格很投崔成脾气,从第一次在秀香家喝酒时两人就成了知己。
回到桃花院,一众姐妹围住徐鲤,关切地问:“赢了吧?瞅你这高兴样儿,没少赢。”
徐鲤朗声笑道:“苍蝇哥哥绿豆蝇,赢个屁呀,输大发了,差点儿连裤子都输掉了。”
“那你还笑,输成光腚了还有脸笑?”人们将信将疑。
秀香看着闷声不响的七哥没话找话说:“七哥,你说这个徐鲤真是的,她怎么就能那么的不管不顾呢?”
柳七自言自语地说着,“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人当此时忘乎所以啊。”
崔成和徐鲤还在回桃花院的路上,八千楼赌场内已经大打出手了,当然是因为分脏不均、见财起意了。受伤的有四五十人,死了五个,其中两个还没等到动手,就因兴奋过度死了。等到巡街兵丁闻讯赶来时,八千楼里里外外狼藉一片,惨不忍睹,所有桌椅板凳门窗全部被砸烂,地上墙上一摊摊的血,哀嚎声不断。
兵丁们在领队的吆喝声中,迅速弹压、驱赶、查封,很快平息了这场内哄。查封之后,兵丁们将几个挑起事端、下手凶狠的人带走,又将许多人身边的珠宝钱财搜去不少,这晚最终发了横财的是这队官兵。
过了两日,朝廷贴出告示,京城禁止私设大型赌场。
十几天后,柳七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