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街的八千楼赌场,是一个半公开半地下的大型赌场,来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外地来的豪富,在这儿一夜散尽千金是家常便饭,京城本地人极少到这里来。
宋代城市中的赌博主要是两种,一是在正式的室内场合,有专人管理和严格规则,称为“呼卢”,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赌博。呼卢是掷骰子游戏时的呼叫声,又称为呼卢唱雉。
第二种是在室外,称为“关扑”。这种关扑就简单随意多了,有很多种玩法,最普通的一种关扑就是掷铜钱猜正反面,什么都可以当作赌注。市场里、公园里、街道边,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关扑或围观,赌注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京城里最流行最受欢迎的赌博就数“呼卢”,一把下去,满场都是“卢卢卢”的吼声,呼声一停千金立散,赢房子赢地赢女人赢车马,输者垂头丧气、丢人现眼、赤条条一无所有、乞讨、跳楼。
看见崔成来了,老板面有难色,又不得不上前搭讪道:“崔爷您来啦,好久没见您光顾了,怪想您的。您这边坐,您喝茶,这是新到的极品香茶。”
“爷来这儿不是为喝茶来的。”崔成没有理会老板,径直来到赌桌前,等他在桌边站稳,原来围在桌边的十几个赌徒已经拿起自己的东西走人了,只剩下崔成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徐鲤紧走两步到他身旁,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过去人就散了?”
崔成苦笑道:“他们都怕我,没人敢跟我玩。”
“那当然,那当然。您老名声在外,汴京城里谁见了您都退避三舍,没人敢陪您玩呀,您的赌本下得忒大了,小了您又不肯玩,不过瘾。”
“最近没有外来的大客户?”
“没有没有。”
“今晚这么办吧,我今天不玩,下场的是她。这么多人,不会连和女人赌的胆都没有吧?要真是这么没男人样,干脆直接送进宫里当差得了,连那一刀的手术钱都省下了。”
刚刚看见他进赌场时躲开的赌徒,被他嘲笑得无地自容,一个赌徒硬着头皮走来,这个人四十多岁,精瘦精瘦的,满脸褶子,最显眼的是一双枯瘦的手出奇的大,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知道崔爷腰里横,您要赌,俺们认栽,您再怎么骂,俺们也得竖起两耳听着,等您骂够了,俺们走。可是您今天带个女人来搅场子,可就太过了。”
崔成笑道:“我今天就想让女伴过把瘾,不让女人下注,赌场没这规矩吧?”
“没禁忌没禁忌,女人来赌赌手气不碍事。要是她赌,您就叮嘱她一下,小赌服输,别到输了时哭天抹泪的,说俺们欺负她。”
“好吧,那就说定了。”崔成“啪”的一声将两张五百两的号票拍在桌上。
“啊!”众人惊叫,“是崔爷上场还是女人上场?”
徐鲤伸手抓起一张号票,“当然是我上场,我就赌这么大。”
黑瘦赌徒摸摸身上,取出一张房契,对崔成道:“这栋院子是俺前天晚上赢的,抵的是二百两的债,值不值得,俺还没去看。今天还算二百两,可中?”
崔成微笑道:“就是二百两了,我信得过你。”
“谢爷成全!”说完,他直嘬牙花子,这也不够呀,冲着那群赌徒喊道:“你们谁还有胆量加一棒?今晚要是让一个女人看了笑话,往后就别上这儿丢人现眼来了。”
随着话音,立时有十几只脏手举了起来,“俺加二十”、“算俺一个,加五十”、“俺加十两”……。
“崔爷您请到那边歇着,您在旁边俺们不踏实,您放心,俺们懂得规矩。”
崔成冲着徐鲤一笑,到隔壁喝茶去了。
黑瘦汉子朝徐鲤一呲牙,算是打了招呼,说道:“俺爷们儿不能欺负一个女人,看你手边也没有散碎银子,俺送您二两练练手,手气上来了再玩大的?”
徐鲤莞尔一笑,“练什么练,再怎么练还能练过你们这些天天泡赌场的?你就告诉我怎么个玩法吧。”
黑瘦汉子取过一个木碗,碗里有五枚骰子,深棕色的木碗是用昆山木镟制的,莹润光泽,那是赌徒手上的油和汗长期浸润的结果。他对徐鲤解释说:“这种赌博游戏叫做‘樗蒲’,从汉唐一直传到现在,最受欢迎。因为骰子也是木头的,故此又叫‘五木博艺’,骰子的一面是黑色,对应的另一面是白色,其余颜色为杂色,杂色不值钱。彩头分为枭、卢、雉、犊、塞,五子掷下后,五子全黑称为‘卢’,得彩十六倍,是为头彩。所以当赌博之人掷下五子后,人们都会大声地叫喊着:‘卢!卢!卢!’樗蒲俗名呼卢就是这么来的。仅次于卢的是摇出四黑一白,叫做‘雉’,你今晚要是能摇出个‘雉’来,你就赢定了,好长时间了,这个场子里没摇出个卢来。”
他扭头吼道:“你们闭嘴,瞎笑什么?”又对徐鲤歉意地解释,“他们都是粗人,别往心里去。真的是叫雉,俺没跟你开玩笑。”
“他们笑他们的,我不在乎,你接着说。”
“两个人要是都摇出三个以上杂色,这局算作废。说到玩法那就太简单了,就是你摇一把我摇一把,比谁点大,是个人就会玩。”
说完,他把几颗骰子倒在桌上,“看好喽,没毛病吧?你先摇一个试试?”
徐鲤伸开双手,手指修长,甚是好看。她接过木碗,一手托住,一手盖住碗口,摇了起来,碗里一阵稀里哗啦乱响,听声音就是个外行。她摇了几下,把碗往桌上一扣,在把碗提起的一瞬间,弹惯琴弦的手指在下面轻轻一拨。碗移开后,桌面上五颗骰子都是黑色。
“啊,卢卢!”响起一片惊呼声,黑爷立刻沉下脸来,“五颗子一个不动,你这个看上去像是摆上的,算作弊,赌场里是要剁手的!”
“啊?”徐鲤故作惊慌地看看自己那纤纤玉手,“输点钱倒没什么,这双手可不能输。这么着吧,咱们玩个简单的,就摇三把,都由你来摇。”她把号票拍到桌上,“我就押你摇出个雉,就算我赢。你要赢我,只能摇出个卢,敢不敢?卢、雉以下都算废局,如果三把下来都是废局,我不输你不赢,我就走人。”
徐鲤虽然不会赌,但她心里有个小算盘,五颗骰子摇出四黑,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哪儿那么背运还能摇出个卢来,而且就只有三把的机会呀。三把摇不出四黑五黑,拍屁股走人,不丢面。她打定的是这个主意,她甚至敢赌对方摇出来的都是三黑以下。
果然,对手比她可紧张多了,因为赌资是大家凑的,黑瘦汉子得和大伙儿商量。有人说,没这么个玩法,把她劝走得了;赌资出得少的撺掇说,俺们相信黑爷的手法,今天露露真功夫赢她这五百两,发笔小财,黑爷又不是没卢过;有两个出资多的害怕了,提出退出,立刻有人补了进来。
看着女人咄咄逼人的气势,黑爷一咬牙,“就这么干了,总不能让个娘们儿吓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