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杀了南宫洛,他们不怕南宫观澜的报复?”
赵武说:“这件事情别有玄机,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南宫观澜,也并非怒而杀人的武夫,也好这样的乱局中,我才好抽身。”
柳飘飘和红月都是聪明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纷纷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你要离开?”
此话一出,韩晨也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武。
赵武说:“难道,你们忘记了年宴上天子封王的承诺?等击败太子,接了赵千云,便离开,不过到时候阿冷可能已经回南蛮了。”
红月闻言,恍然大悟。
柳飘飘自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已经离开,眨了眨那双一片玫瑰海的眼睛:“你封王了多好,到时候我可以去你的封地找你玩啊,不像这皇宫规矩这么多,到时候我们想怎样都可以。”
赵武笑着说:“是的,封王后便是通向自在的第一步。”
韩晨一般情况下是个愣头青,比如此时,他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皇宫不好么?”
红月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解释说:“太子有天子和南宫家的支持,刘贵妃、霍启云支持紫阳公主,我们身后有什么势力?一个白家山庄么?”
“不走,不出去更高远的天空,以弱兽状态在囚笼中陪一群猛兽斗,想被分食还是找死呢?”
韩晨若有所悟,点了点头,但他还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
……
春雨渐小,神威候准备收兵回养心殿复命。
就在这时候,此起彼伏的马蹄声穿破雨声,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里。
赵武唇角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神威营十万将士以及未央宫前高台上的神威候、刘贵妃,纷纷抬起了头朝着宽阔的官道看去。
有人带兵携着风雨前来。
神威候、刘贵妃知道来的是太子赵玄水和禁军统领谢飞文。
来到未央宫前,太子赵玄水一跃下马,谢飞文跟在其身后。
而赵玄水脸色一片苍白,眼中写满了焦虑。
当他看到神威候手中的圣旨,刘贵妃以及那神威营十万将士脸上的神情的时候,他便知道,他来迟了一步。
赵玄水看着那寂静的可怕的未央宫,脸色苍白如同死人,他的身躯在颤抖,恐惧如恶鬼一般抓住了他的感官。
无声的寂静,死亡的味道,遮盖了曾经未央宫的辉煌。
皆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只是,那只从九天掉落黄泉的凤凰,终究是他的生母。
悲伤是最大的魔鬼,没人能逃得过悲伤。
赵玄水再也忍不住,跪在了未央宫的门前,泪如雨下。
春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滑过他的脸颊,混合着泪水无声落地。
也许只有足够的悲伤,才能够灌溉出春的芬芳?
但能成为太子的,也不是只会哭泣、悲伤的软货。
他缓缓站了起来,一张不知挂满了雨水还是泪水的脸看向了神威候和刘贵妃。
“你们可知你们如此做的后果?”
赵玄水的声音很冷,就仿佛要把雨水凝结成霜。
神威候淡淡地说:“陛下圣旨,老夫不计后果,也不计得失。”
赵玄水冷笑:“父皇他也真够狠心的啊!”
神威候说:“皇后犯弥天大罪在先,陛下不牵连其族,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请太子慎言!”
赵玄水冷冷一笑,凡事虽然非黑即白,但是其中黑白,又有几人能说得清。
对于敌人,他向来不喜欢多言,于是他衣袖一挥,准备进未央宫。
然而,神威营那些将士却是刀剑相向,拦住了赵玄水的去路。
赵玄水转过头看着神威候,有些不解。
神威候淡然道:“没有天子手谕,任何人,一律不能经过。”
赵玄水眯了眯眼睛:“里面死的,是我生母,养育了我十六年的生母。”
神威候说:“那是祸乱后宫的罪后!”
赵玄水冷冷一笑,然后直接越过了那些神威营将士,走进了未央宫。
没有人敢真的对赵玄水出剑,毕竟那是太子。
神威候也没有阻止,而是看着赵玄水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扬,就如同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身着四爪龙袍的太子,一边吟咏长啸着,一边悠然的行走。
他高声歌唱着的,是他儿时入睡时,皇后天天为他唱的儿歌。
他一边唱,一边大笑。
声音穿过雨声,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未央宫附近所有人的耳里心间。
恍惚中,那朝死寂的深宫走去的,并不是太子,而是一个刚刚丧失至亲的疯癫人。
未央宫外,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沙场将士,都是有家室有父母的,在看到太子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和悲伤的歌声后,难免不触景生情。
一些感性的人,更是红了眼眶。
韩晨叹了口气说:“我现在竟觉得这太子有些可怜。”
红月和柳飘飘怒目相视,哪有为敌人说话的?
赵武却是笑了笑说:“身在皇家,自然是是非多,无奈多,这皇城就像人世间最美丽的牢笼,里面的人做了梦的想要出去,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来。”
红月问:“太子,会不会当场与神威候、刘贵妃动手,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后的死必然跟这两人有莫大的关系。”
赵武反问:“你觉得太子是武夫么?”
红月摇了摇头:“不是。”
赵武笑道:“所以他不会!”
不是武夫,自然不会怒而杀人。
……
……
未央宫内,下人们早已经不是所踪,偌大的宫殿空荡无人,走在此间的赵玄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孤魂野鬼。
他确实也像是个孤魂野鬼,自己的父亲赐死了自己的母亲,他已经不知道谁是亲人了。
入殿,看见那散落在地上的凤冠,和那只身躯已经逐渐冰冷的凤凰,赵玄水笑了。
笑有很多种意思,此时的赵玄水的笑,是悲痛。
自小身在皇宫里的他,见多了生杀予夺,也见惯了悲欢离合,他曾看过无数的妃子被无情打入冷宫,或者赐鸩酒。
但他从没有想过,这一幕会发生在未央宫。
那个为两个男人操劳了一生的女人,终于是能够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用再去想,什么都不用再去管,什么都不用再去顾。
她也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不顾不了、什么都顾不了了。
看着地上那只似乎睡熟了的凤凰,看着那张白极了的熟悉面容,看着那嘴角的鲜红,以及地上的酒杯,赵玄水的心,宛如刀割。
原来此生,有一个女人,可以那样美。
“娘,咱们回家!”赵玄水柔声说。
他笑得很甜,这大概是此生他笑得最甜、最温柔的。
因为此时,有一个人值得他如此心疼。
赵玄水轻柔地抱起了皇后,然后朝未央宫外走去。
春雨停了,就像赵玄水不再落泪了一般。
怀中的那个女人,睡得很安详,生前所有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在生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某一个人,最真诚的祝福。
亦或许,是两个人?
当然,这些没人会知道了。
赵玄水不会知道,天子不会知道,南宫观澜,也不会知道。
出了未央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玄水和他怀里那只骄傲的凤凰身上。
是的,那个人死去的面容即使是如此的平静而安详,她也是骄傲的。
她又怎么能不骄傲呢?她是当今西楚的皇后,她的哥哥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这神威营的十万将士不禁有些难过,低下了头,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的妻儿,还是年迈的老母。
刘贵妃依旧在那儿逗弄着怀中的小猫。
而神威候,却是神色泰然自若。
在踏出未央宫下了台阶,赵玄水慕然回首,看向了神威候和刘贵妃,眯了眯眼睛:“你们今日欠下的,总有一天会还!”
冰冷的语气,夹杂在风里。
刘贵妃尽管穿的单薄,却也不觉得冷,她就好像没有听到赵玄水的话一般。
而神威候,亦是如此。
忽然,整个未央宫仿佛颤抖了起来。
一个八匹神骏拉着的车马在无数骑军的护卫下,疾驰而来。
赵武知道,是南宫观澜来了。
神威候、刘贵妃、赵玄水以及十万神威营将士纷纷侧目。
车马停下,南宫观澜拉开了帘幕,走了出来。
那个一身黑衣,一身武夫气的男子,在看到赵玄水怀中那只安静的凤凰时,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恍惚中,他两鬓的霜色更浓了一些。
南宫靖站在南宫观澜的身后,目光在叔叔、太子、皇后三人间流转,神色复杂。
南宫观澜苦笑:“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即使是悲伤,他的声音还是那般雄浑有力,宛如惊雷一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脑海和心间,就像铁骑在战场上驰骋,就像战鼓在不断轰鸣。
这是一个如雄狮般的男子,当雄狮温柔和悲伤的时候,更加恐怖。
因此,不少神威营的将士,看着一步一步朝赵玄水和皇后走去的南宫观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南宫观澜的每一步都很沉重,仿佛他的背上压了无数座泰山。
本是英雄年,却有垂暮姿。
赵玄水在看到南宫观澜那高大的身躯后,顿时所有的心酸和委屈都从心底钻了出来。
泪如泉涌,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都只化作了两个字:“舅舅!”
南宫观澜没有回答,只是来到赵玄水的身前,看着那已经睡得安详的亲妹妹,一双充斥着野兽般威严的双目里,蕴着浓浓的悲痛。
一生杀伐的他,从没有红了眼眶又含泪,而如今他的那犹如雄狮一般的双眸里,却是出现了这样的神情。
深吸了口气,将那些悲痛吞进了肚子里,南宫观澜看向了神威候和刘贵妃。
“公孙兄纵横西楚多年,刘贵妃也在后宫非俗辈,应当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凡事不要做的太绝,老夫只是来迟一步,吾妹便惨死。”
刘贵妃没有说话,因为她并非今天的主角。
神威候笑了笑:“南宫老弟可能有些误会,圣旨是天子下的,鸩酒也是天子赐的。”
南宫观澜说:“你们自己做什么,你们心知肚明,只是我想告诉你们,我南宫观澜是一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
说完,他从赵玄水手中抱过了皇后,转身而离。
赵玄水默默地跟在南宫观澜的身后,没有说话。
就在南宫观澜经过一片湘妃竹林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节哀。”
南宫观澜转过了头,看见了四个人,三把伞。
伞已收,人未走。
“九皇子赵武。”南宫观澜怔了怔,然后笑道:“你那句话,静儿已经跟我说了,话很不错,你也很不错。”
赵武微微点头:“你也很不错。”
南宫观澜大笑,只是笑声中,难免有几分悲痛。
就在这时候,一声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跟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宽阔的官道上。
只见南宫观澜的士兵纷纷朝两旁散了开来,就像大海被一剑劈了开来一般,海浪分侍两旁。
就连南宫观澜的车马也移动到了一边。
在谢飞文的御林军开道下,天子的龙辇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龙辇停下后,天子走出了龙辇。
未央宫外的人一片哗然。
因为今天的天子,穿着很是奇怪。
他虽然穿着的是龙袍,但却穿了一双忙芒鞋,左手里提着一根竹杖,右手里攒着一只竹编的小马驹。
众人很是不解。
但是南宫观澜、赵武、赵玄水、神威候、刘贵妃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南宫观澜的眼角在颤动,无疑天子这身打扮对他的触动很大。
不过,他这等枭雄人物,岂是不能控制情绪的,只是一瞬间,他便稳住了心神。
“猫哭耗子假慈悲么?”南宫观澜一脸平静地说。
天子没有回答,他走到了南宫观澜的身前,看着南宫观澜怀中的皇后,面色有些泛白。
他原以为,在那些争吵、和肮脏的利益联姻的影子下,在南宫观澜这位权臣的影响下,他早已经对这个女人没有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