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说:“我说过,为了打败你,才能把皇姐带回来。”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打败我,你也能将赵千云带回来。”
赵武笑了,有些讥讽:“你想让我成全你的威名?”
那人的声音依然平静地像一滩死水:“本来你就是一把锋刀,难道你不想做?”
赵武说:“你握不住我这把刀,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握住这样一把刀。”
那人忽然笑了:“你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赵武说:“你见过一把这样的刀么?挥出去的时候,又仿佛是空的。”
那人不解:“空的?”
赵武说:“空空蒙蒙,缥缈虚幻,仿佛根本不存在,仿佛到处都在。”
那人恍然而悟:“一刀,即是天地。”
赵武说:“是的。”
那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仿佛连风雪和空气都要冻结:“如此,我倒真希望你能死在独孤靖手上,亦或者你杀了独孤靖也很好。”
说完,他如何笑了起来,那声音本是嚣张、桀骜的,但听在人耳里,却是带着满满的肃杀和冷意,让人灵魂都忍不住颤抖。
很多人驻足围观着这二人。
那把无画白伞本来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可当它和这把镜花水月作景、五爪飞龙作画的伞并列的时候,却又变得极不普通起来。
而且二人的对话,也牵扯了很多的事情。
很快,一些人便认出了无画白伞之下的,便是如今地字院中的“煞神”赵武,只是那有画白伞之下的,又是何人呢?
赵武说:“恐怕,你会失望。”
那人笑道:“是吗?独孤靖,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你以为他不如豺狼?”
赵武摇了摇头:“不,豺狼比执法人垃圾,独孤靖比执法人还要强。”
那人说:“尽管如此,你还是认为你会赢,然后到天字院,与我作对?”
赵武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我和他有个约定。”
那人闻言,不再多话,而是仿佛听见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负手,撑着伞,踏着风雪,渐行渐远。
到了一定的距离,人们终于看清了那人身上的纹饰,不免吃了一惊。
因为来的人,竟然是当今太子。
想起之前那场争锋相对的谈话,很多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与当朝太子作对,你想造反么?
想着这个可怕的问题和猜想,很多人情不自禁地转向了那个撑伞的少年。
少年依旧是一席赤衣,只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身影稍微挺拔了一些,亦或许是在地字院那些事迹,让少年原本矮小的身影,变得高大了起来。
太子和赵武的谈话,这些行人并没有听懂几句,他们只是期待着赵武会不会一怒之下与太子在这长街相战,结果,却没有。
那些原本打算看好戏的人,难免有些失望。
既然无热闹看去,大家自然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原本驻足围观的人群,只是一瞬,便散开了。
“困龙,有意思!”赵武喃喃自语地嘀咕了一句,然后踏着风雪朝伶人馆而去。
……
……
小雪过后便是大雪,又到了天武学院招新的日子。
这本没有地字院城中城什么事情,但是招新一过,人字院通往地字院考核开启的时候,自然是有许多师弟师妹要涌入其中。
而一些需要向其背后势力表达善意的地字院师兄们,总会对其抛出橄榄枝,拉拢和示好之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是这些事情,本该是与伶人馆无关的。
可是,在赵武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那副浓黑如夜的墨色棋盘的时候,红月却推开了他的房门,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人字院的新进弟子,有没有需要招揽的?”
赵武放下了手中的光粒,然后靠在椅子上想了想。
他想一个眼里有一片玫瑰的小姑娘,那一头短发,还有那咧嘴笑起来的一口白牙,却让他如今还在记忆犹新。
于是,他吐出了三个字:“虞阿冷!”
红月问:“没了?”
赵武点了点头:“其它的人,你问虞阿冷吧,他自然会告诉你,你到时候说我的名字便可。”
红月想起了近几日的那些传言,忍不住问:“太子那边,没事吧?”
赵武说:“不过一条困龙而已,自然是没事的。”
红月又问:“一年之约,你会杀了独孤靖么?”
赵武挑了挑眉,红月向来不是话很多的人,可今天竟然变得跟韩星一样。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开始关心这些问题?”
红月别有深意地说:“因为独孤观澜,不是夏太尉。”
独孤观澜自然不是夏太尉,因为他拥兵数百万,即使是天子也对其忌惮无比,不敢多加得罪,而夏太尉虽然控制着一些地方兵马,也不过几十万而已。
赵武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他笑了笑说:“独孤靖不是敌人。”
这句话就像一句很好笑的玩笑话,荒诞不经。
但是红月没有笑,她看着赵武,很认真地问:“为什么?”
赵武说:“因为独孤靖不想做一条狗。”
这句话的意思很深,甚至牵扯到了当时豺狼死时,独孤靖俯身低语在其耳畔那句不为人知的话,和一些大逆不道的秘密。
红月听不懂,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些话是不能问明白的,因为即使在伶人馆,谁也不能保证隔墙有没有耳。
就在红月要退出了房间的时候,赵武忽然问:“白元那小子,是不是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红月怔了怔,没想到赵武现在竟然会关心这个。
半晌后,她笑了笑回答说“他进入地字院后,你正好做了许许多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之后他便极少出门,终日在房内闭关修炼,一副拼了命要变强的样子。”
赵武觉得有些有趣,于是准备去见一见那个曾经被自己废去一身修为的少年。
……
……
房间内,白元正在打坐冥想。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打断了他的冥想。
他吃了一惊,难道是有人来伶人馆找事的,找到了他这个最弱的头上,亦或许是为了让白家山庄远离赵武,给出的警告?
然而,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这些想法全部都被斩断了。
因为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赵武。
他有些不解:“你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以往的那些事情和心中的怨气,他说话的声音难免显得有些生硬,一副拒千里之外的样子,可偏生面对的人,又那般让他恐惧,因此他难免又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只是听着这句话的语气,看着白元那张脸上逞强背后的落寞,赵武便看透了白元的心思。
他说:“刻苦、勤修自然是好事,但也该有一条正确的路和目标,否则南辕北辙,只能适得其反,在通天武道上越走越远。”
白元没有说话,当你最讨厌的人成为如日中天,并且成为你的老大,能够随意对你指手画脚的时候,没有人会舒服。
看不惯,又干不掉,还能说什么?
只能沉默。
赵武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从衣袖里摸出了一本功法来,放在桌案上。
“这本法诀,很适合你,好生修炼,我知道你恨我,那么就拿起你的武器,击败我!”
最恨之人的恩赐,就像一种同情的施舍。
白元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可惜,他忍不住桌案上那本功法的诱惑。
因为,这一年的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变强,超越赵武,然后将其打败。
他当然也知道,红月的强大,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赵武,因为很多人都知道,有个传言是红月的剑道,是赵武教的。
白元站了起来,有些踌躇不安地走到了桌案前。
他看着桌案上那本薄薄的功法,眼里闪烁着浓浓的欲望,就像一个饥渴大汉,看到了一个全身裸露无比诱人的妙龄女郎一般。
他看到了那本功法的名字——星澜诀。
只是一眼,他的神识便侵入了其中。
他看见了很多难以想象的景色,一片深藏着无数星辰的大海,大海之上是无尽的夜色,在天与海之间,飘起了风雪。
那风雪,不似凡尘所有。
因为那雪花,很大,就像一朵朵巨大的白花,从天空飘落了海上。
又仿佛,从深蓝的海面上,冉冉升起,归入了天空。
天与海之间的寒风,仿佛无数的刀影,割开了雪花,也割开了那深广的海面,生出了无数汹涌的波涛。
这是一个刀与冷的世界,刀客本冷血。
白元回过神来,激动的浑身颤抖,他忐忑不安地抚摸着那本功法上“星澜诀”几个大字,只感觉了一条宽阔的通天大道就在眼前。
这是一条刀客的路,简称刀之道。
一本功法,如果写出了刀客的通天之道,那么这本功法便是这世间顶级。
良久,白元终于不再那么激动。
他抬起头来看着赵武,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彩,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打算,把这本刀诀传授给我?”
赵武负手看向窗前,那里也有一盆芬芳四溢的月桂,翠色浓郁。
“你很适合这本功法,好好努力,未来说不定能持刀杀出一片通天大道来,登临东华圣位。”
说着这话,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看似是谦谦君子,但却心冷性冷的人。
那是一个刀客,一刀便能卷满天风雪的刀客。
小辛,现在的你应该如愿爬上了掌门之位吧?
白元很激动,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发了半天呆,他终于回过神来,接受了这个天上掉下仙果的好事,恍惚中,热泪盈眶。
寒风卷微雪从窗口入室,白元朝着赵武跪了下来,叩首三次,每一次都用尽全力,撞击的地板闷闷作响。
这是东华大陆最大的礼。
遇天子皆跪拜不三扣首。
只有拜师、父母逝世或者叩谢生死大恩的时候,才会行如此大礼。
赵武扬了扬手,示意白元起身:“璞玉尚且需人雕琢,但前提你得是块璞玉,因此你无需谢我,你得好好谢谢你自己。”
这句话他曾对很多人说过。
这一世,红月是第一个听到他说这句话的。
白元是第二个。
他站起了身,沉默了半晌,说:“我确实很不喜欢你,很讨厌你,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我恨不得有一天我能一刀剖开你的胸膛,取出你的心脏,血花溅的满地都是。”
赵武听了这些话,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反而浅浅笑了:“然后看到我在难以置信、惊惧有加的神情中,倒在血泊里,就此死去,你就会感到很解气?”
白元点了点头:“没错,这也是我为什么发了疯、拼了命想要变强的原因,因为我想让你体验到你带给我的恐惧,可惜你给了我这本法诀。”
赵武眨了眨眼睛,问:“就因为这本法诀,你就不再想要杀我了,因此你失去了努力、拼搏的动力?”
“不!”白元摇了摇头,说:“我非但没有失去努力、拼搏的动力,我还要比之前更刻苦,更拼命,因为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
说着,他的眼中闪烁着如星辰般璀璨的光彩。
那是坚定,而自信的目光,比以往少了些许阴暗,但依旧很冷。
因为他想要成为一个刀客,也很适合成为一个刀客。
刀客们,都很冷。
赵武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朗声而笑:“好,我等你!”
白元的这种目光赵武曾在另一个少年身上看过,他们说的这句话也何其相似。
只是,那曾经对赵武说着这句话、流露出这样的目光那个人,终究不再是少年。
大雪后七日,城中城内迎来了新一批人字院的师弟和师妹。
宝石蓝的天空被乌云割裂成了无数碎片,太阳早已经不知道躲到哪一床乌色的云被里去了,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在天地间作响,宛如一把把锐利的锋刀,吹的人脸生疼。
各方势力代表都来到了人字院通往地字院的门口,独孤靖的人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月后便是一年之约,他在做着什么十足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