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看过辰月天宗最美的风景,在回想往事的时候都会这样笑。
吞剑人会,赵武也会。
为了那天宗满山的月桂,为了那七座山上不同的明月,为了瑶台峰上的仙曲。
吞剑人是西楚一线天中的顶尖强者,一般而言,他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没有人会不相信,但一旦相信,就得对赵武的行为做出让步。
王之秋不甘心,不甘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于是他冷笑道:“你看过辰月天宗最美的风景?吞剑人,虽然你已经是我西楚武道巅峰的几位人物,但我还是很不相信。”
“如果你有资格,看过辰月天宗最美的风景,又为何会屈身来西楚一线天做一个皇家供奉?”
这句话,有些长天宗之气,灭西楚威风,但没有一个人会生气或者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吞剑人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脸已经比北冥大陆的风雪还要冷了,空气中莫名地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铮!
一道刺耳的嗡鸣忽然划破了院内的寂静,剑光闪烁。
没有看到那把剑是从哪里来的,更没有看到它是怎么出现的。
因为在那道剑鸣响彻高院后,那道剑光已经横在了王之秋的脖子上,只要几毫米的距离,它就可以割下王之秋的头颅。
众人吃了一惊,不明白一向温和的吞剑人,为何也会一言不合就想杀人?
难道仅仅是证明自己曾见过辰月天宗最美的风景?
神威候当然知道,并不是这样,他看着吞剑人和可能变为一具尸体的王之秋,顿时觉得很有趣。
半晌后,王之秋回过神来,感受着喉咙前的刺痛和寒意,惊慌失措地问:“难道你想杀了我?我是朝廷命官,四品左中郎将,天子还坐在那里。”
吞剑人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那又如何?”
刺骨的寒意席卷了王之秋的心头,每个人都感觉很冷。
他很想问一句,你难道为了证明你曾看过辰月天宗最美的风景就要杀了我?
但是,他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问了,那把剑就会真的割开他的喉咙。
于是,他求助地看向了夏太尉,夏太尉却视若无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吞剑人不可惹,他真的会一言不合就杀人。
这时候,吞剑人开口了:“老夫曾出身辰月天宗星澜峰,只是因为不成器,而做了一个辰月天宗的逆徒,被逐出了师门,修行境界跌落太多。”
“这些往事,本不想说,可你今天却非要让老夫说。”
“老夫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就会想到老夫是个逆徒,很对不起师傅他老人家,于是便会很难过很伤心,很想杀人。”
“老夫又不想滥杀无辜,因此那个让人我想杀的人,就得死!”
“今日看在陛下在这里的面子上,饶你狗命,再有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哼!”
吞剑人的声音也和他的脸一样冷,不过最终没有人再能欣赏他的脸,因为他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缓步离席了。
跛足驼背的老人,在某一刻身影变得无比高大起来,恍惚间那背也不驼了。
末了,他只是扔下一句:“再提醒你们一点,红月所学的剑术,是辰月天宗的道剑《瑶歌剑经》,据红月所述,乃是四皇子所教。”
“开始,老夫不信,但后来,老夫信了。”
声落,击起千层浪。
在众人震惊无语的情况下,跛足驼背的老人来到了高院出口,化作一道剑光,放声大笑,就此离去。
他人虽走,但那笑声还在深谷、崖上、高院、苍穹之间回荡,听上去,竟隐隐有些悲戚?
众人还是没有回神,因为那震惊太大,就连神威候也变了脸色。
因为瑶歌剑经,乃是辰月天宗瑶台峰的镇峰剑诀。
但四皇子竟然教给了红月。
这句话若放在以前,说出来没有人会信,但现在却从吞剑人口里说了出来,又如何能让人不信?
种种推论,赵武身后的绝世神仙境强者,极有可能是辰月天宗的屠夫或者白衣剑仙。
这样的人,不管是在龙兴原、西楚,或者哪怕北冥大陆,他们都惹不起。
因为别的绝世神仙境强者可能不会因为一只小蝼蚁而跟另一只大蝼蚁计较,而且更不会为此违背东华大陆诸国原则。
但是,辰月天宗向来是个只在乎心情,不在乎原则的门派。
它若不爽,便可杀你个天昏地暗,不管三七二十一。
它若不想杀人,你求着它,把整个世界送给它,它也不会去为你杀一个人。
这就是辰月天宗,本心为天。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天子是很满意的,至少不用他站出来得罪众人去保赵武,赵武身后有辰月天宗,你们有本事去把天宗干翻呀!
想到这些,天子笑了笑,问:“现在,对于武儿入魔一事,可还有什么异意?”
范毕之说:“既然吞剑人老前辈已经做了详细说明,辰月天宗是什么门派,大家又心知肚明,能学其中的无上真法,自然不能以常理推论。”
“而且,四皇子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性格,确实是符合天宗教义,身在其门,练就其心,本就无可厚非。”
白破云附和道:“不错,之前四皇子虽然打废过我孙儿,但也是我孙儿有错在先,若他们没有主动去招惹四皇子,又怎会被杀?”
这时候,夏太尉冷哼道:“一个外甥,为了陛下的大计,我夏家也牺牲得起,只是希望陛下记得,夏家的牺牲。”
说完,他便愤然离席了。
辰月天宗太重,压得他只敢生气,不敢亮出刀剑。
随着夏太尉的离开,那些原本力挺夏太尉的人,也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这时候,神威候却开口了:“陛下,虽然四皇子秉承天宗心性,为我西楚添一绝世天骄,本就无可厚非,但是杀了执法人,而不有个交代,不合规矩。”
“若无规矩,终究有些不好,有些人会不服气。”
有些人不服气,是哪些人?很多人。
天子沉吟了片刻,说:“那就派一位一线天中的爱卿,去问武儿,要个说法吧!”
一线天中的人,自然高于执法人,最合适不过。
而且天子这番话,也有一定的深意。
自从卢文先生把赵武在人字院的表现一一禀告给范毕之的时候,范毕之就很喜欢这个少年,开始一心想收为弟子。
后来力拔山河举鼎,地位和前途的变化,导致师徒无缘,不过他还是想与这个少年做个忘年之交。
如今有了与少年结缘的机会,范毕之哪里会放过。
“若陛下不弃,臣愿为前往。”他起身冲着天子行了一礼说。
天子见状,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欣然道:“范爱卿快快请起,那就有劳了!”
范毕之见天子答应,自然是心花怒放,又是一阵谢语。
……
……
一场各怀鬼胎的会议,就这么因为吞剑人的几句话、一次强势出手和一个辰月天宗的名头,便无疾而终了。
当然有人很不服气,但他们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等着更大的风暴降临。
辰月天宗,连大秦虎狼之师都不敢得罪,何况一些西楚的权贵呢?
天子和神威候策马并肩而行,八百轻骑跟在身后,浩浩荡荡。
天子问:“关于辰月天宗,上官兄怎么看?”
上官并不是神威候的姓,而是他的名字就叫上官。
——姓上,名官。
神威候先祖皆为草寇平民,只有他一人封候拜将,此家族也因他而成为名门望族,后世当以他为荣。
但他却不允许他的子女姓上,而是把他自己的全名变成了自己子女的姓,长女上官婉,此子上官相思,诸如此类。
曾经有狂士居的狂徒对此提出疑问时。
神威候桀骜而答:“吾当开创一流传万世之姓,吾当为祖,故当以我为姓。”
“是为上官氏!”
在西楚,能与天子策马并骑的人不多。
能让天子私底下不称爱卿,而称兄道弟的,在整个西楚官场,也只有上官道。
他既拥有独孤观澜的霸气,也拥有霍启云的亲和。
他手下没有千军万马,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手下拥有多少兵马、具体势力是什么,就连当今天子都拿捏不准。
只知道,他握着先帝的“清君侧”。
神威候听了天子的问话,微微一笑:“吞剑人向来脾气很好,也是个老实人。”
这几句话有几层意思,需要天子细细揣摩一番。
可偏生就在这时候,天子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失了明,眼前一片黑。
若不是神威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恐怕他就要直接摔下了马去。
“陛下,你怎么了?”神威候有些不解。
天子摇了摇头:“我没事。”
只是一瞬间,那种奇怪的感觉便消失了,就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可这世界上,哪有那般清晰的错觉?
……
……
伶人馆内,赵武和执法人打斗弄坏那面墙被红月托人来修好了。
不过此时赵武并没有在房间内,因为他正在替韩星布阵疗伤。
韩星的伤跟白元的伤差不多,异曲同工,不过就是韩星伤的有些重,自然废了赵武不少力气。
经过一周的时间,灵气携着天材地宝的药力将韩星体内的伤势修复的了个七七八八,而赵武也通过一些小技巧,为韩星接好了骨头。
此时的韩星,脸色虽然还是有些白,但已经开始有了血色,能够与赵武说笑。
当然,赵武还是希望他闭嘴多休息,因为他的话总是很多。
比如此时,他便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武哥,我怎么发觉你这么全能呢,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啊,你的剑又是跟谁学的啊,你的枪又是跟谁学的啊……”
赵武扶了扶额,忍不住打断道:“你多休息,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站起了身,背着那杆六尺长的枪,便走了出去。
身后,依然是韩星那喋喋不休的声音:“武哥,红月姐已经告诉我了,你为我杀遍了星云一条街,又杀了夏冬,还杀了执法人,最后你又杀了豺狼,真他娘的酷。”
“一年之约,你是不是要杀了独孤靖啊,等兄弟我伤好了,到时候请你吃火锅,我们哥俩细谈……”
走出了房门,韩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至听不见。
红月一直站在门外等着赵武。
“受不了了?”红月问。
她不用回头,便知道赵武来了,修剑的人,视力和听觉总是很好。
赵武点了点头:“太吵。”
红月笑了笑:“他确实话太多。”
赵武说:“我认为一个重伤刚刚痊愈的人,应该少说话。”
红月说:“那除非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赵武似乎是想到韩星没有舌头不能说话的景象,顿时乐了。
红月忽然问:“你不觉得奇怪么?”
要是一般人,肯定听不懂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但是赵武与红月朝夕相伴,自然能懂。
他回答道:“是奇怪,不过我进行了一番推演和算计,知道最终的结果,只是要我给一个交代。”
红月瞪大了眼睛,自从修剑后,她是一个极少流露出情绪的人来,当然除了在赵武面前。
“好像你很擅长推演算计?”
赵武坦诚地点了点头:“我师弟说我是天下算力第一,唯有他可比肩。”
红月听着很是迷糊,不解地问:“你师弟?”
赵武又点了点头。
红月感觉自己现在才真的是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她忍不住又问:“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武微微一笑:“公子就是公子啊!”
红月闻言,也开心地笑了。
是啊,公子就是公子啊,还能是什么人。
……
……
数日之后,骑了一匹大黑马的范毕之终于来到了伶人馆。
卷两袖清风的他并不喜欢这等烟花之地,但他很喜欢赵武这个少年。
在赵武的房间内,赵武亲自为范毕之沏了一壶上好的、产自滇地的普洱茶。
范毕之喝得很开心,笑着说:“这是老夫此生喝过最好的茶了,小友泡这壶茶的手法,也应该是来自于那无上真法,一叶落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