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到过天字院的人,才会发现,其实天武学院天字院就是位于西楚皇陵的一座巨大军营。
而一线天,则是在西楚皇陵一处深谷中的一座高院。
高院凌空而建,用寒铁打造的铁链从四面八方拴住了高院,它就像一只八爪章鱼一般,用无数的触须伸进深谷崖壁四面的岩石里,好让自己不坠下去。
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座天空之城一般巍峨的存在。
而通往高院的路,有很多条,但每一条却只有一根铁链。
这样一线天,还真的就是一线天了。
西楚四面八方的高手来到深谷谷底或者崖上,不过只是一会儿,谷底的也调动体内灵气,飞檐走壁来到了崖上。
来到铁链前,这些人没有一丝犹豫或担忧,直接蜻蜓点水一般顺着铁链便入了院。
高院很美,就像一只盛开的鲜花。
而这些从铁链四面八方涌入高院的人,则像一只只顺着巨大藤蔓飞入巨花的一只只翩翩蝴蝶。
忽然有碎石从山崖上滚落深谷,那原本轻轻随风摇晃的铁链忽然加剧了几分,无论是深谷还是崖上,都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当然,并不是因为地震,而是因为有铁骑正在赶来。
没一会儿,天子在皇家八百轻骑的护送下,出现在了崖上。
然而,深谷和崖上的轻微震动还未停止,因为还有骑兵赶来。
少顷,在对面的山崖,又出现了一支轻骑军,扛“霍”字军旗,不用想都知道,是来自御殿神勇大将军霍启云的部队。
不过领兵前行的人并不是霍启云,而是其门生紫阳公主。
遥遥相对,紫阳公主下马对着天子行了见礼,天子也冲其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欣慰。
赵家这一代的后辈都很好,水儿跟自己很像,必然是一代明君,紫阳巾帼不让须眉,将来继承霍启云衣钵,减少一位外姓手握大军权的人物。
武儿又是一个妖孽,未来成为坐镇西楚一方的绝世强者、锋刀,握大军,征伐四方。
天子、紫阳公主下马,然后顺铁链蜻蜓点水一般的入院。
……
……
高院之内,天光从四面八方的天窗中泄了进来,那张朱红色的长桌周围坐满了人,也站满了人,还空着些许座位。
不过大部分的官员都围绕着一名身着朱红色官袍的男子,在那说着闲话家常,眼里、脸上难以掩饰的阿谀奉承之意。
男子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两鬓染了霜色,可笑起来还是带着一壶老茶般的温柔,让人倍感亲切。
他正是夏冬的舅舅,当朝太尉夏幽。
这时候,天子和紫阳公主并肩走了进来,无论是那些西楚官场上的人物,还是一线天、或者武道中的那些尊者,纷纷过来行见礼。
谁都没有发觉,夏太尉在行见礼的时候,眼中闪过的冷芒,因为他看见天子就想起了某件事情和某个人,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天子和紫阳公主便是最后来的人,独孤大将军等一些人物因为忙于边关军务战事没有时间来参与这等琐事。
——他并不需要把夏太尉动用最大力量的号召放在心上,因为他叫独孤观澜。
太子没有到,因为他在天字院军营中看着豺狼的尸首发呆,想一个很深的问题。
这把刀,用还是不用?
神威候到场了,不知道是卖夏太尉的面子,还是别有用心。
在天子和紫阳公主入座后,这场各怀鬼胎的大会便开始了。
这场会议的召开,夏太尉为主要意愿,自然他应该第一发言。
“大家都知道,我那外甥夏冬,虽然顽劣不堪,但却也资质不错,进入天武学院后,又步入地字院,位列地榜二十三,近日来,修为又有精进,名次又前进了几名。”
“可是,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四皇子,在前一段时间,与地字院多名弟子,在城中城星云一条街被全部屠杀,敢问四皇子手里,可是拿着的是尚方宝剑?”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情绪,就仿佛死的那些人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一般,但所有人却感觉到了冷意。
恍惚中,夏太尉两鬓的霜色,却也越来越浓了。
他这话一出,想要讨好夏家、或者卖面子给夏家的那些人,纷纷开始附和发言。
“夏太尉只说了其中之一,老夫便来补充一二,此子在人字院时期,便接连打废白家山庄少庄主白元,又重创左中郎将王之秋之子王乐。”
“对,”另一个人附和道:“在屠杀夏冬等人之后,面对城中城执法人的问责,此子不但不接受问责,反而虐了执法人。”
“还有,”又一个人附和道:“此子前几天,又在拍卖行前虐杀了天字院豺狼一行人,好像是为了抢一些天材地宝和灵石。”
……
在以夏太尉为首的一干人等的发言下,这些人得出了一个最终的结论,赵武一言不合就杀人,杀性过重,残忍至极,又抢丹药,手段可谓卑鄙。
如此行径,与邪魔外道何异?
与妖魔何异常?
当夏太尉等人说出了这个结论的时候,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天子,似乎是很好奇天子会如何定夺,或者选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然而,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天子却是低着头,仿佛陷入了思考,亦或许他在等待另一方的人开口?
果不其然,就在这时候,大理寺卿范毕之开口了:“诸位所言,未免太过武断。”
“喔?”夏太尉依旧是那副亲切的笑容:“范大人,何出此言?”
范毕之说:“人字院,白元主动挑衅赵武,才会被其所废,而王乐更是吃了凝气丹,以王家绝学猛虎啸攻之,故而被其重创,都是技不如人,怨得谁?”
“至于夏冬和豺狼做了什么,他们心里自己清楚,韩星又是怎么被废的,我想大家都可能有了一定的想法。”
这时候,一个与夏太尉交好的官员拍案而起,怒瞪着范毕之:“我看范大人这些话,未免太过袒护,你又不是四皇子,这些话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
范毕之依旧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悠悠道:“我说了不算,那你说了也不算,你也不是四皇子。”
那官员被反噎了一下,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王之秋站了起来,说:“二位大人何必为此小事伤了和气,这些做法上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谈,我只想说一句话,四皇子太过诡异。”
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哪里诡异了呢?
不炼体就填满了灵源,跨境废白元,伤王乐。
又以低境界完美斩杀、夏冬、执法人、豺狼,此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众人沉默的神情,王之秋似乎对此很满意,咧嘴笑了:“四皇子一直以来拥有着与境界不符合的实力,我怀疑,他是修炼了妖魔功法!”
一盆脏水,泼得极好,掀起了千层浪。
就连一直以来淡定自若,宛如一颗老树的范毕之,都忍不住脸色微变。
东华大陆,虽然诸国林立,地域广袤,修道者众多,所学之术繁杂,但却容不得半点妖邪,更是视那些北溟大陆的妖人为生死大敌。
无论你是天子的儿子,还是掌门的私生子,只要你修炼了妖魔功法,那么你将被整个东华大陆的人驱逐。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天子,大部分希望天子能够很快的做出决定,抛弃四皇子,而少部分人,则希望天子能够站出来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候,御林军总指挥使说话了:“如果是妖魔,那绝世神仙境的强者,又怎会对其生出照拂之心?”
白破云跟着发言道:“我也不相信四皇子修炼了妖魔功法,毕竟他虽然废了我的孙儿,后来又行了悬壶救济之事。”
白破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王之秋就觉得很是火气。
他冷嘲热讽道:“当初西楚武道、一线天中的尊者,狂士居中的能人异士,还有我国的无数医者都治不好你孙子,现在偏生赵武治好了,听说还助其破境,真不知道是不是用的妖魔功法。”
“而你孙子,也因此变成了妖魔之体,你怕外人知道,方才如此维护四皇子?”
王之秋泼脏水的功夫很厉害,白破云目光极阴极冷。
他很生气,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左中郎将血口喷人的功夫倒是一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儿子掉了修为,不人能补救,心生嫉妒的恶意中伤呢?”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白破云的语气很冷,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强,宛如最锋利的剑,直接刺进了王之秋的心里。
王之秋脸色一片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果此时能够给他一个秒杀白破云的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一场争吵,刹那间冷场,并不是因为双方达成了某种共识,而是因为矛盾已经提升到了某种地步,争吵已经不能解决问题,得用武力!
空气中,莫名多了些浓浓的火药味。
天子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再不说的话,肯定会成为一场乱战。
当然,即使是在场的很多人他都不想得罪,他还是想保住赵武这个老赵家的妖孽。
可惜,还未等他开口,一线天中的某位大人物便开口了。
这位大人物,正是有意收红月为关门弟子的吞剑人。
“不知,各位可听说过辰月天宗?”他笑着问。
笑的意思有很多种,吞剑人的这种笑,是从容和自信。
——因为他认为,他的一番谈话过后,一场论魔,便可以结束了。
听到“辰月天宗”这个名字,无论是那些西楚武道中的人,还是那些西楚皇朝的官员,纷纷变了脸色,就连天子,都不能自持。
白了脸,是因为敬畏,或者说恐惧。
龙兴原大秦以虎狼之师,只能让诸国表面畏惧。
而辰月天宗,却能让人畏惧到骨子里。
——因为辰月天宗不仅强的变态,而且有个好习惯,一言不合就杀人。
听到这个门派,在场的每个人的心头,都像被压了一座大山一样。
对于这幅画面,吞剑人早有预料,眼中闪过一丝自豪的神情。
不过这丝自豪的神情一闪即逝,没有一个人能够捕捉到。
他接着说:“赵武在打白元的时候,用的是真法听风问雨。”
“在打王乐的时候,用的真法是一叶落水。”
“举鼎时扣鼎的手法,是点江山。”
听了这些话,王之秋冷哼一声:“不知道您老所说的这些,与辰月天宗有什么关系?”
吞剑人哈哈而笑:“当然有关系,而且有大大的关系,这些真法,正是辰月天宗的无上真法。”
顿时,全场一片寂静,只闻吞剑人那豪迈如刀剑纵横的笑声。
沉默也有很多种意思,此时夏太尉为首的一帮人沉默,自然是因为事情严重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四皇子背后有绝世神仙境的人物。
四皇子用的功法是辰月天宗的无上真法。
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实则联系起来推测出的那个结果,能够让人灵魂颤抖。
绝世神仙境的人西楚一个都没有,可是辰月天宗却有三个。
杀伐证道的屠夫。
行走天下的夫子。
一剑三千里的白衣剑仙。
夫子已经消失多年,不知所踪,天下版本不一。
但屠夫和剑仙都在。
无论是屠夫和剑仙,谁惹得起?
惹了把西楚杀个遍怎么办,就像当年北溟大陆要进攻东华大陆的大军,被一个人拎着一把三尺寒刀,杀了几个来回。
那剑仙更不用说了,一剑三千里。
人家要想杀你,坐在家里,一念一把飞剑就已经割断了你的头颅,你到头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赵武真的是辰月天宗绝世神仙境布下的棋子,谁敢得罪?
毕竟,谁也不想灭族。
于是,每个人的心情都莫名的沉重了起来。
可是,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
王之秋抬起头,死死地看着吞剑人,问:“你怎么知道的。”
吞剑人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笑道:“老夫曾见过辰月最美的风景。”
这笑是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