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阿璃好几次想问世民此事究竟怎么回事,但世民半躺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避而不答。临近长安城时,世民突然睁开眼,道:“我现在还不想进城,我们出去走走。”
“好,你想去哪里?”阿璃问。
世民掀开车帘,半眯着眼睛道:“就去终南山吧。”
世民命众人送阿泰回府,只留下怀安,三人三马向终南山驶去。
这次他们到的是离长安城最近的一座山脉,名曰五台沟。他们到达时,已是夜里,只好在山下的翠微寺中借宿一晚。
第二天一早,三人攀援而上,在即将到达顶峰时,怀安默默停下,他想,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两人登临绝顶,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映照着此间万物金璧辉煌,只见远处青山连绵不绝,近处满目苍翠白云缭绕,微风徐徐,他们站在最高处,可俯览众山巍峨壮丽,似又可乘云而上,直上九霄。
世民有感而发:“江山如此壮美,怎不令人心驰神往。”
“所以,这次杨文干事件,到底怎么回事?”阿璃问。
世民一笑:“你不都看到了吗,各打五十大板啊。”
“所以,你并不冤枉,”阿璃怔怔的盯着他,“此事是你谋划的,对吗?”
“何以见得。”世民不惊不恼,一脸平静的问道。
“因为就算没有你谋划的证据,但太子有极其关键的一条,他没有谋反的理由,只此一条便可将他身上所有的不确定性都推翻。这也是圣上将你们各打五十大板的缘由。”
阿璃叹了口气:“都道宇文颖是元吉的好友,但又有谁知道,他其实是秦府的人呢?”
“你......”世民脸色微变,“何出所言?”
阿璃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声音轻得像风中飞絮:“因为有一次我去你书房时,听到怀安说道宇文颖这个名字。”本来她还只是猜测,但方才他骤变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前几天她还义正辞严的反驳元吉胡说八道,想想还真是可笑。
“杨文干真是你杀的吗?”阿璃问。
“不是。”世民回答得很是干脆,进而解释道:“我手下确实有个姓谢的校尉,在那天巡逻时不见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杨文干确实是他属下所杀,人我已经带回来了,陛下也见了。我不可能杀杨文干,我只要与他交战几个回合,他谋反的事实就坐实了,再把他带回长安,他这几年秘密替太子募集骁勇送至长安,现在东宫藏于各坊的长林军已达两千之众,这所有的证据都会适时呈于圣上的案前,可是,他不明不白的死了。”
世民眼里透出深深的失望,这些年观察下来,他深知他那个大哥太子当得不错,口碑好,政事处理得也妥当,几乎找不出什么错处,而且在均田制及租庸调制上还颇有建树,想来想去,也只有谋反这一条路可以扳倒他了。
阿璃一怔,她没想到太子竟隐藏得这么深,“那么,上次那两个人应该就是太子那边的反击了。”顿了顿,她又道:“但是,你为何要这么做,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对不起,又害你身处险境,还替我‘据理力争’。”世民苦笑道,“要不是你与阿泰两个人质,圣上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而且,要不是她主动去当这个人质,他本来准备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破釜沉舟算了。
“这算什么,但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们也都活不成了。”
“唔,也没那么槽,”世民玩笑道:“如果是太子的话,他或许会留你一命。”
“你说什么?”阿璃恼怒的瞪着他。
世民自知失言,敛容道:“我是说,本朝律法,一人无论犯了多大的罪,都罪不及妻女。”
“一定要与他争下去吗,好好当你的秦王和天策将军不好吗?”阿璃回到正题上。
“争?”世民冷着脸道:“他害我遍体鳞伤,妻子受辱,儿子腿残,还有那六十八条暗卫的命和我胎死腹中的孩子,此仇此恨,别人能忘,我不能忘。”他再也不想受制于任何人,让妻儿担心受怕,让属下受辱送命,让自己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争的就是这一口气。
望着面前群山起伏,这万里江山如画,每一里都有他的铁骑踏过,每一寸都是他和将士们的血泪筑成,如今竟和他无关了吗?长年积压在心里的一口郁郁不平之气此时奔涌而出,原来他争的还有这份不甘。
“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阿璃耐心劝道:“经此一事,只怕太子更不会放过你,只会加倍的报复,还有圣上,为保社稷安稳,他肯定会更坚定的站在太子一边。”
“那又怎样,难道我会怕吗?”
“但是,我怕。”阿璃切切的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她希望自己的柔情和不安可以唤醒他,令他就此罢手。
临走前,圣上曾嘱咐过她:“好好劝劝他。”对于她此次所为,圣上心中是赞赏的,他看到了她劝阻秦王的诚意和保护他的决心,所以最终他轻拿轻放了。此刻她虽是奉命,但也是出于本心。
“你......”世民本想说“你不要怕。”但这空洞的言语何以安抚一颗担惊受怕的心呢,他暗问自己,你还有回头路吗?
群山不语,他亦沉默,两人身影渐渐与这万重朝霞融于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