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才踏进秦王府没多久,内侍们便抬着躺在软榻上浑身是伤的秦王进了门,全府上下看着他被层层包裹的样子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世民笑了笑,对众人道:“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好不容易到了寝殿,他挥退众人,只留下了满眼通红的阿璃。
阿璃望着他满身的伤,眼泪簌簌而下,心如刀割,原来这就是圣上口中的一点伤。她问:“是不是......都是因为我?”
“胡说。”世民断然否认,转瞬眸光一闪,“他们的目标一直是我。”
两人分别叙说着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从匪夷所思到悲从中来,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末了,阿璃抬头问他:“我真的没有害承宗,你信不信我?”
“我信。”几乎没有迟疑,世民语气坚定。
“我没能赶回来救你,你怨不怨我?”
阿璃亦摇头,目光清澈:“不怨。”
两人相视一笑,满眼都是苦涩。
“阿耶,阿娘。”世民与阿璃寻声望去,只见一瘸一拐的承乾正跨过门槛。
他后面的阿泰连忙小跑上前扶住哥哥,承乾用肘微微推开他。阿泰只好委屈的站在一旁,自从上次事情后,哥哥就不像以前那样待他好了,当初他也不知道那匹马有问题啊,这怎么能怪他呢?
承乾往后望去,后面是拄着拐杖行走艰难的阿云,他叹了口气,走向阿云搀扶起他,口气却如往常一样并不和善:“你着什么急,慢点儿。”
阿云不以为意,笑了笑:“谢谢。”
“谢什么谢。”两人搀扶着一同跨过门槛,承乾没好气的道:“这下好了,我们两个残废,一个左脚,一个右腿,以后谁也别嫌弃谁。”
他的伤要比阿云轻得多,他只是左小腿筋脉断了行走不便,而阿云为了救他,给他当垫背,整个身体从马上直扑坠地,右半边身体损伤了好几处经脉和骨骼,当他后来看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阿云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口中却喃喃骂道:“傻瓜,你这个傻瓜......”
因为阿云右大腿股骨断裂,虽然现在愈合了,但肢体严重畸形,行走困难,一辈子也不能再骑马打猎、奔跑跳跃了,而遇上阴冷风雨天和身体疲劳时就会疼痛难忍。
承乾想不明白,阿云几乎是一路是受着他的欺负长这么大的,但那天为了他却可以奋不顾身。这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在阿云的心里,他是他最好的阿雁哥哥,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陪他最多的玩伴和兄弟。阿雁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但他却只有阿雁一个。
立时,三人便到了阿璃与世民的跟前,阿泰站在世民的身边,世民伸出手刚好抚摸到阿泰的小脸,阿璃则抱住阿雁与阿云,三人抱头痛哭。她也是回来后才听闻此事。
好一会儿,阿璃抬起头,一脸严肃的朝阿泰道:“阿泰,你跪下。”
阿泰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办。
阿璃道:“阿泰,你要知道你今日能够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皆是因为你的两个哥哥爱你护你,代你受罪,现在你给他们磕个头谢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以后,你一定要竭尽全力照顾、保护好两个哥哥,并努力报答他们,记住了吗?”
方才承乾对阿泰的举动她已尽收眼底,她一定不能让他们兄弟之间生出隔阂。
“是。”阿泰郑重朝承乾与阿云磕了个头,由衷道:“谢谢两个哥哥护我,今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起来吧。”阿璃又问阿云:“阿云,告诉干娘,你为了救阿雁,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心里怪阿雁吗?”
“怎么会,干娘。他是我的哥哥啊。”阿云不明白干娘为什么要这么问,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应当的。
“好孩子。”阿璃揽过他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阿雁,“你呢,阿雁,你与阿泰换了马所以才受了伤,你后不后悔,怪不怪阿泰?”
“我......”阿雁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母亲和沉默的父亲,沉声道:“不怪。”
“好孩子。”阿璃又揽过他,柔声问他俩:“腿还疼吗?”
“不疼了。”两人乖巧的摇头。
阿璃却悲从中来,他们现在还小,还不知道这样一副身体意味着什么?将来的生活将会因此受到怎样的影响,她真是愧对阿姐与丽娘。
“好孩子,这不是阿泰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们,如果要怪你们就怪我吧。”阿璃自责得抽痛起来,如果当初自己喝下瓶鹤顶红,不以谎称怀孕求生,那郑氏便不会再报复了,他俩就不会遭此飞来横祸了。一切都是她的错。
“你看你,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世民叹了口气:“这又不是你的错,冤有头债有主,是谁说的不会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但如果买单能让他俩好好的,我愿意。”
“你呀你呀,过来。”世民伸出手,阿璃上前握住,世民朝孩子们眨眨眼,然后三只小手覆盖在两只大手上,世民望着他们意味深长:“只要我们都还活着,一家人还在一起,其它的都不重要,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其余四人点点头,世民的目光越过他们望向窗外宽广的天空,心中暗自发誓:他一定会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整整躺了一个多月,世民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人已经能够坐起了。这天,他的午膳是人参乌鸡汤、黄芪炖羊肉、奶酪酥山和茯苓小米粥,阿璃一口一口的喂着他吃,但眼前那碗炖羊肉浓郁的腥臊味使她再也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你怎么啦?”世民连忙问,近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反胃想吐,但我又没有真的怀孕,莫非是那薯蓣藤汤有副作用?”阿璃疑惑。
“还是找个医郎来看看吧。”
世民不敢请太医,着何凡从外面去请医郎。
不多时,医郎诊完脉,气定神闲的道:“王妃怀孕已四月有余,闻到荤腥之气引起呕吐也属于正常现象......”
“什么......”
“怎么可能?”
世民与阿璃同时惊呼,然后疑惑的望着彼此,似乎都在问对方,怎么会这样?阿璃想问,不是每次都做好了避孕措施吗,怎么还会怀孕?世民则想问,你怀孕了,你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要不......您再看看。”世民小心建议道。
“是。”张医郎嘴上恭谨答道,心中却暗自嘀咕,自己行医已二十余载,难道连有孕无孕都诊不出来了?
这一次他份外小心谨慎,良久才笃定道:“我以性命担保,王妃确实已怀孕四个多月了,脉象往来流畅,圆润有力。咦......”
他突然皱起眉,疑惑的摇摇头,手下更为全神贯注,“王妃可是误食了什么有毒的食物......”他一时失察,这次竟让他诊出了罕见的雀啄脉,它隐匿在滑脉之下,脉象忽快忽慢有如雀啄,是为中毒之象。
“是,之前误食了乌头。”阿璃心下大惊。
“那就是了。怀孕没错,中毒也没错,好在毒性不大。”张医郎笃定道。
“请你保住他。”
“请你打掉他。”
阿璃与世民又是同时开口,张医郎惊愕的望着他们,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世民打发张医郎先出去,然后不容置疑的对阿璃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你本来就不宜再怀孕了,更何况又中了毒,这对胎儿对你自己都很危险。”
“但是,我想留。”阿璃双手轻轻的抚摸着肚子,定定的望着他,“是他救了我的命,要不然那薯蓣藤汤可能糊弄不了太医,在掖庭,也是他陪着我度过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现在,我挣脱樊笼,怎么能弃他于不顾,将他扼杀在腹中呢,我是他的母亲啊。接下来我会陪着他一起努力,就像他陪着我一样,我们都会很坚强很努力的,相信我。”
世民最终拗不过她,随了她的愿,但实际情况并没有随她的愿,慢慢的她的身体开始浮肿起来,手脚关节变得僵硬,吃什么吐什么,她还一个劲的强迫自己拼命吃。
世民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害怕胎儿还没平安落地,就已经搭上了她一条命,他悄悄找了医郎,两天之后,在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如往常一样躺卧在床,勉强喝了碗汤,到下午,毫无征兆,她滑胎了。太医的诊断是:素体气血不足,胎失所养。
阿璃痛不欲生,世民郁郁寡欢,只有太子妃听到这个消息后,笑出了声,“你也有今日,老天终于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