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刘黑闼被俘的消息便传遍长安,朝廷上下欢欣鼓舞。唯有一人焦急不安,便是阿璃。现在三天后处死刘黑闼的圣旨已经下达,虽然已过子时,但她却毫无睡意,头脑分外清明,往事点点滴滴纷至沓来,在终南山时他对自己是那样的呵护备至,在虎牢时,他曾问“如果有一天我也遇到这种情况,你也会这么不顾一切的来救我吗?”
当时她信誓旦旦的答:“会。”
没想到一句谑语居然成真,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却无能为力,一想到这,心中便一阵绞痛。
她原本以为,就算战败,以他的身手总能逃脱的吧,却不想还是被俘。言犹在耳,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么?但现在该怎么办?即算向大王求救,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开始微微泛白,外间守夜的灵犀一觉醒来,听到里面辗转反侧的声音,立刻走进来,见王妃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自己,她连忙问:“王妃,你整晚都没睡吗?你怎么啦,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不是。”阿璃摇摇头,招手道:“灵犀,你坐下,听我说。”
“嗯。”灵犀依言坐下。
“你陪我出城一趟吧。”
“嗯。”灵犀点点头:“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自然便知道了。”阿璃吩咐:“你先去准备吧,要两匹最快的马,我们即刻就走,来回大概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这么远吗?”灵犀一惊,她以为仅仅只是出趟城,当天去当天回的。“那府中该怎么交待,徐姑姑那边该怎么说?”
近来她与徐姑姑的关系甚是微妙,因为王妃有一些要紧、机密之事总是避开她同自己说,比如像今日这样,她早就感觉到徐姑姑明里暗里的在排挤她。但这又怎么能怪她呢?只是徐姑姑是从长孙府带来的老人,地位很不一般,在明面上,她现在仍对徐姑姑恭谨有礼,但其实她心里也是有几分傲气的,所以暗地里两人也常常较着劲。
阿璃想了想,道:“先不要同她说,我会留封信给她。”她心里明白,如果徐姑姑事先知道了,她便走不成了。
“好,我这就去准备。”
晨曦未露,雾色深沉,暗蓝色的天空中点缀着稀稀疏疏几颗星辰,两匹矫捷的快马载着男扮女装的主仆二人悄悄驶离了长安城,两天一夜后,她们到达洺州城。
天色已暗,她们叩响了府衙的大门,门从里面打开,守卫问道:“你们是何人,有何贵干?”
年少的仆从答道:“我们是东宫的侍从,有要紧事要见太子殿下。”
守卫狐疑的看着她们,问道:“有何凭证?”
“事情紧急,没来得及准备。”年长的那位不紧不慢的道:“你就说是兰园的方禹忠有事求见。”
“等着。”守卫“哐”的一声将门关上,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门再次打开,一个侍从将两人迎了进去。她们被带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外,侍从拦下年少的仆从:“请方先生一人进去。”
年长那位点点头,嘱咐她的同伴在外等候,自己走了进去。
堂上的太子微微抬起头望向来人,只见她身披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正揭去头上的帷帽,露出了一张俊俏的面庞,然后欠身施施然向他行礼:“参见殿下。”
声音清婉,仪态万方。
太子惊得手中的笔差点掉落,定了定神,讶异问道:“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至今日,他已经能非常迅速的分辨出这两姐妹来,虽然她们长着几乎一样的脸,但两人的言行举止和气质神韵却大相径庭。
阿璃一把跪下,恳求道:“我来求殿下救一个人。”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建成快步走向她,本能的想要扶起她,但手伸到一半便止住了,问道:“你想救何人?”
“刘黑闼。”阿璃单刀直入,时间紧迫,她也顾不上作一番陈设铺垫了。
“他,你疯了吗?”建成微微后退一步,紧紧盯着她,“你与他什么关系,为何要救他,你不知道圣旨已下,明日他就要被处斩了吗?”
“我知道。”阿璃跪在地上,神情恳切,此时她唯有实话实说了:“他是我的阿兄,想必你也已经清楚我的身份了,我只是长孙家的一个弃女,后来被一个医郎所救,而他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后来他在征讨刘武周的战争中失踪,几年之后便成了现在的刘黑闼。”
“原来如此。”建成沉声,往事渐渐浮起,“那我第一次在终南山见到你时,你还是那医郎之女,第二次在长安城时,你已经成了长孙之女及秦王妃了,是吧?”
“是。”阿璃点头道。
怪不得她那时奇奇怪怪,前后判若两人,他又问:“那,你当初要找的那个楚医郎,便是......”
“我的养父。”
“哦。”建成叹了一声。
“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这是萦绕在他脑中多年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此时不问,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璃,楚昭璃。”
“楚昭璃。”他口中轻轻默念,眼前这张俏丽的脸庞,眼神依然纯净,一如往昔。时隔五年,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但却没有机会叫她一声了,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
他回到现实,面色沉静:“你何以认为我会帮你救他呢?”
“我确实没有任何凭仗。”阿璃抬起头,有些许的不自然,“但他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兄长,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如果他战死沙场倒也罢了,但他偏偏是被俘了,又偏偏被我知道了,我没办法无动于衷,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殿下,”阿璃俯身朝他郑重磕了个头,乞求道:“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您给他一条生路,您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我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她言辞之恳切,姿态之卑微,心意之虔诚,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眼前这小小的身影,这张娇弱无助的脸,这双小鹿一样湿漉漉无辜的眼睛,一如当初他手中那棵奄奄一息娇弱的陈梦良,他心如刀割。
“你快起来。”
阿璃却再次朝他深深一拜:“求殿下答应。”
他怔怔望着她,半天没有言语,他多想像呵护那株陈梦良一样来呵护她一生,但是,他做不到。原以为这几年下来,他已经放下了,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未曾有一刻忘记过她。他想答应她所有的事,许她一世安稳,何况他已经拒绝过她一次了,不能再来一次吧,但是......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看来你们还真是兄妹情深啊。”他已恢复如常,向来他都是个理智而又冷静的人,这次也不会例外。
“真的什么条件都可以吗?”他心中思量,就着她的话题饶有兴致的问了声:“要你放弃秦王妃的位置也愿意吗?”
“愿意。”阿璃没有丝毫犹豫。
“那今晚留下来陪我呢?”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