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埋怨道:“阿娘,这些人笨手笨脚的,根本不懂得伺候。听说您上次患病时,王妃照顾得极好,她现在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吧,不如叫她来服侍我。”
皇后看着这几日承乾殿一片狼藉的情形,摸不准儿子是真想叫王妃过来伺候,还是想借机来折磨她,便道:“但是她身子还很虚弱,哪里能伺候人。”
“您放心,一点累活重活都不叫她干,她只需在旁边提点下即可。阿娘,你也想我的伤快点好吧。”
皇后到底心疼儿子,想了想,心软下来:“她既是你的娘子,你做主就好了。”
世民脸上立刻浮现出难得的笑容:“那就请阿娘去说一声,她一向最听您的话,想必服侍起来会更加尽心。”
次日一早,阿璃真的来了。世民摒退了众人,煞有介事朝阿璃道:“既然母亲叫你过来照顾,我想有些话我们还是开门见山说清楚比较好。”
阿璃一惊,难道他已经发觉了什么吗?当下忐忑地回道:“大王请讲。”
“虽然是母亲叫你来的,但我毕竟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是吧,你会尽心尽力吧。”世民不得不装模作样,想让她放下戒心。
阿璃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也放下心来,这人的疑心病可真是治不了了:“这是自然。”
“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阿璃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当时为何会那般拼命救我。”
这些天以来,这一直是她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问题,他们之前的关系,她没记错的话,之前他是想让她死的吧。但为何那日他会为自己拼命到那种的地步呢,这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
世民知道如果今天不解开她这个疑惑,恐怕会令她终日寝食难安并对自己处处警觉。
他叹了口气:“唉,其实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毕竟我们也是夫妻一场,虽说平日里关系不怎么样,但我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王妃受外人欺负,那不是打我秦王的脸,显得我很无能吗?”
哦,这意思是自己的王妃只能自己欺负,但别人不能,是吧。
“你放心,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一向拎得清。”世民一脸正气凛然。
嗯,这话果然很秦王,处处标榜自己,但心中她仍然十分感激。
紧接着世民又补了一句:“不过说真的,要早知道是这样的下场,当时确实该思量思量。”
阿璃望着他一脸后悔的表情,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正常嘛。
“哎,你当时看清没有,劫走你的人到底是谁?你认识吗?”世民故意问道,想更进一步打消她的疑虑,也趁机寻些线索。
阿璃一惊,尽量平静起语气:“不认识。”
“你说,他为什么要劫你,为财还是为色?”他明目张胆的瞄了阿璃一眼,又故作沉思状,“对了,他与你都说了些什么?”他尽量表现出一无所知但又十分好奇的样子。
阿璃硬着头皮扯谎道:“不知道,我当时晕过去了。”
世民见从她口中得不到什么线索,只好作罢:“罢了,幸好我们都平安回来了。”
转头便差遣道:“我渴了,帮我倒杯水来。”
阿璃转身,深呼了口气,看来秦王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案上的白瓷壶中倒出一杯水,又舀出一点滴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然后端过来递给他,世民示意她自己还不能动,阿璃只好走近两步伏下身来,一口一口的喂他喝。
一日下来,阿璃倒也并不太累,一应汤药饭菜都有人送上来,她只需喂给世民吃即可。
然后医郎换药的时候在旁边递个药瓶、纱布什么的,只是再次见到世民背上那两条又深又重的伤口,仍觉触目惊心,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世民正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但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来,她不知道这到底有多疼。
她立刻弯腰帮他擦拭,心中歉疚万分,口中喃喃低语:“对不起。”
一滴泪落到世民的跟前,然后,两滴,三滴。他心中一叹,语气难得的温和:“没事,不要放在心上。”
自此之后,世民每回换药之时,便找借口打发她出去。
到了晚上,阿璃将世民安顿好,正欲离去,世民却叫住她:“何不就在这里歇下,省得来回跑。”
“不行。”阿璃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行。”世民故意逗她:“我们不是夫妻吗,这里的床大得很,而且我听说那日他们救回我们时,你可是抱得我紧紧的……”
“不是那样,那……那是因为你的身体在打寒颤。”阿璃捂住耳朵打断他,至今她都不敢回忆那羞人的一幕。
“是吗?”世民饶有兴致的望着一脸通红的她。
“是啊。”阿璃急忙分辩:“早知道你能捱过来,当初我就......”
“你就怎么样?”世民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心下蓦地一惊,你就跑了吗?
“不怎样。”阿璃恢复了平静。
他挥了挥手:“去吧,记得明日早点过来。”
连着几日,阿璃发现世民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为难她,他多数时候在睡觉,闲暇时也会与她闲聊,说些儿时的趣事。
这时世民醒来,一侧头看见坐在对面榻上的阿璃百无聊赖,便开口道:“嗯,这终日躺着也真是无聊,不如你去书房取两卷书来念给我听。”
阿璃欣然站起来,问:“你想听什么书?”
“随便。你看着办吧。”
阿璃走进偌大的内书房,一卷一卷层层叠叠的书籍堆满了内外两间屋子,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书,所谓卷帙浩繁应该便是如此了罢。一时眼花缭乱又茫然无措不知该拿什么。
很快她便发现这些都是按照“经史子集”的顺序归类排放,那些佃白牙轴、黄带红牙签的是经库书,佃青牙轴、缥带绿牙签的是史库书,雕紫檀轴、紫带碧牙签的是子库书,绿牙轴、朱带白牙签的是集库书。
她想起从前在终南山的时候,他曾对阿兄说过,不喜欢诗词歌赋,只爱读史书与兵书。兵书,眼下的情形似乎不太合适。
阿璃怕世民久等,便找了一卷《史记本纪》卷一,一卷《山海经》卷一看看他喜欢哪一卷。
世民仍旧随便。
阿璃便随手打开《史记》读道:“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郭敏,成而聪明……”
世民从小至大已经读过不下几十遍《史记》了,早已耳熟能详,没多久他便在她朗朗书声中昏昏欲睡,而阿璃是第一次接触《史记》,这本书的大名她早就听闻,只是没有机会读阅,所以她读得是兴趣盎然、欲罢不能。
“……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这几句阿璃连读了两遍,仍不解其意。
世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轻声道:“这是说黄帝顺应天地四时的规律,推测阴阳气候的变化,论说生死的道理,分析存亡的原因。”
“噢。”阿璃点点头,不安的问道:“你是不是听得很无聊?
“不,”世民眨眨眼:“别有新意,你继续念。”
于是阿璃继续念道:“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
只要阿璃不甚理解停滞不前时,不等她开口,世民便向她一一讲解。
几天过去《五帝本纪》卷一读完了,阿璃发表心得:“五帝他们劳勤心力、通达明理,调和五行,种植五谷,推广德行,教化万民, 实乃仁德之君,当为后世君主之楷模。”
世民笑了笑:“嗯,总结得不错,孺子可教也。”
这时走进来一人,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