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阿璃收到了回复,她忐忑的展开小小的纸笺,上面只有几字:“明日未时,水云间”。她轻轻吐了口气,没想到竟是水云间。
次日阿璃如约而至,她被丽娘安排到了上次楼上最东头的雅间宜凤阁,她来得有些早,心情既紧张又期待,可是建成久久不来,她想他公事繁忙肯定身不由己,便拿起案上的酒瓮自斟自饮起来,一边安静等待,一边给自己壮胆。
突然门开了,建成静静走进来,他只着了件寻常的墨色襕衫,却依然阻挡不住那份与生俱来儒雅尊贵的气息。
四目相对,是片刻的静默与不知所措,建成先开口:“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阿璃站起来:“无......无妨,先过来饮一杯吧,我已经喝了好多了。”
建成望着她双颊绯红,美目流转,确实已喝了不少。
他从容淡定的走过来,一张清雅和煦的脸有如外面三月的春光:“看来,你身体无恙了。
阿璃点点头,亲自倒了一杯酒递过去,“谢谢你。”
“嗯?”
阿璃避开他幽深的目光,由衷道:“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为我做了许多,只是我却无以为报。一句谢谢实在又太轻,我……我敬你一杯吧。”
建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动容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我所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有负担,只要你好好的便好。”
阿璃心中感动,鼓起勇气:“如果你不是太子,或者我不是秦王妃,我们的见面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狼狈了。”
“我心里从来拿你当知己,无关你的身份。”建成轻叹一声,给自己倒上一杯,问道:“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何事?”
阿璃饮了口酒给自己壮胆:“可是身份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太子的身份无法改变,但我秦王妃的身份却可以。”
建成心下一沉,手中的酒盏停在半空,问道:“你……你说什么?”
阿璃将杯中的酒饮尽,借着三分醉意,目光灼灼:“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如果我不是秦王妃,可不可以从此隐姓埋名只在兰园做一名花匠。”
她想,只要真正的秦王妃每日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世人面前,又有谁去关心那个隐秘偏僻、与世隔绝的兰园呢?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建成心下大骇,手中的酒盏微微发着颤,他必须敲醒她。
“知道。”阿璃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清透的眸子情意绵绵,“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喜欢兰园,以后兰园只有五娘......与萧寒,你可愿意?”说到这里,她低下了头,少女的娇羞使她的脸颊愈发红艳,像要滴出血来。
如此直接的表白,他怎会不懂,顿时他只觉脑袋一懵,心中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向他袭来,这句话,正是自己曾经想对她说的,这样的生活,正是自己曾经想要给她的,但是,这不是愿不愿意的事,这是能与不能的事,此刻不管他有多么愿意,但他却不能。
这份弥足珍贵的情意,这颗暗自相许的真心,他实不想辜负,他很想朝她点点头,将她揽入怀中,回答她:“好。”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
他竭力控制住手中的酒盏,不想让它倾斜以至于洒出来,但控制是徒劳的,他感到自己手指的剧烈颤抖,然后酒水从指间缓缓溢出,他用尽全力终于将酒杯放回案上。
现在自己根基并不稳,处境尚有隐忧,与父亲的关系玄而又玄,与二弟的关系幽暗未明,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节外生枝。
她是疯了吗,还是太天真了,如果她莫名其妙的失踪,他敢说,兰园一定首当其冲,甚至整个长安城都会被他那个二弟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而他与秦王表面和睦的脸面就会从此撕破,接下来……他闭上双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真不敢想象,如果太子之位不复,兰园又何以得存,而她又何以安生?他无比痛恨自己此刻清晰的头脑和理智的分析。
是什么让她如此不顾一切、异想天开呢,啊,是了,是自己。他很后悔为什么要送去那株陈梦良,只是陈梦良倒罢了,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头脑发热放上那张醉后之语的纸笺,害她陷得这般深。
“如果我不是秦王妃也不是长孙苾月也不可以吗?”耳边传来她低微怯弱的声音,她想为自己再努力一次。
“不可以。”他心中的回答如此斩钉截铁,你当秦王妃是什么呢,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吗?哪怕你只做过一日秦王妃,这个身份也会跟随你一辈子,哪怕你与秦王和离,自己也绝不可能与她再有瓜葛。
这世间已经没有萧寒了,或者从来没有过,萧寒这个名字只不过是自己当初情急之下胡诌的罢了,所以很抱歉,兰园没有你的位置,即使是个花匠。
阿璃望着眼前这张沉默低沉的脸,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喃喃道:“原来,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原来一直是自己自作多情。
建成低下头,不敢再面对这双迷雾朦胧的眼睛,当得知她的身份后他确实从没有想过他们之间还能如何如何,只是听到她生病、过得不好,便总会心痛难忍,然后情不自禁地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宽慰她,但恰恰就是这样的举动,害她沉陷至此。
他很清楚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有点后悔今天来赴这个约,他应该守住界线,懂得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能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不能做什么,他很清楚,比如像今天这样的见面,比如给她一个答复。
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一开口,每一个拒绝的字眼都会伤她于无形,这并非他所愿。既给不了承诺,就唯有沉默了,即便此刻自己已经痛彻心扉,犹如万刀凌迟。
阿璃抬起雾霭迷蒙的双眼望向他,心中百味杂陈,是无尽的失望与难过还有难以置信,她以为她想给他的,一定是他想要的,可是......
她想痛哭,又想大笑,而那颗怦然的心已经痛到接近麻木。他离她这么近,近到触手可及;却又那么远,远到触不可及,原来,这就是咫尺天涯。
“好,我明白了。”她抬起头,眼中泪水夺眶而出,目光却坚定而明澈:“从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你也不必自责,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是我太贪心了。”
她原想把自己连同那颗真心作为报答,送给他,但人家不要。
她站起身深深一揖,强忍住泪水:“我先告辞了,殿下。”此刻她只想快一点离开此处,可是才转身眼中的泪水便不争气的汹涌而出,她急忙从袖中抽出锦帕胡乱擦拭,夺门而去。
楼下的丽娘追着她的背影疾呼:“五娘,这就要走了吗?”
“嗯。”阿璃点点头,怕自己哽咽的声音泄露太多的情绪,头也不回的冲向了外边。
丽娘疑惑不解,二楼东头几个雅间都已被包下,连她都不可近身,她不知道约五娘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