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几乎只有一条,怎么上山,就怎么下山,来时怎么走,回去就反着来,燕舒然对回程的驾驶信心十足。
车子先是沿着山路爬上山腰,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开过几个山头后,又顺着盘山公路连续下坡。
这里的山路是狭窄的双向一车道,而且急弯频频,下坡和转弯时,燕舒然不停地踩着刹车。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她自言自语道:“这刹车踏板好像变软了?”
白依依从窗外的风景前收回视线:“要不先停车检查一下?”
“我只会开车,不会检查啊,”燕舒然说,“而且这里也没有适合停车的地方。”
她们说着说着,前方又出现了一个被山体阻挡视线的急弯。
本来燕舒然应该鸣笛,但她被刹车的问题分散了注意力,一时忘记了这个操作。
她估量着一路上她们很少遇到迎向而来的车,大概这时也不会遇上。
可老天偏要跟她对着干,在车子越来越接近转弯处时,一声鸣笛从山体背后响起。
“不是吧!”燕舒然立即用力踩刹车。
然而,脚踩之处,软软绵绵,车子似乎没有什么制动的效果。
“啊,我刹不了车!”她大叫道。
就在这时,那辆响起鸣笛的车从山体后的内车道出现了,可她们的车仍然在行驶。
“糟了糟了糟了!”她脸色发白。
“继续踩刹车,不要松脚!”白依依喊道。
燕舒然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刹车的脚上,白依依伸手过来急按鸣笛。
前面的车似乎也发现她们的车不太对劲,立即减速,紧贴山体。
虽然两车碰撞的可能性降低了,可她们还没从危险中走出来,因为她们前方不远处就是万丈深渊!
而她们的车子还没刹住!
“怎么办啊我不想死啊!”燕舒然尖叫着。
“它在减速了!”白依依高声说。
可是车子也快要跑出公路,驶进滑向悬崖的草坡。
“没了没了没了……”燕舒然绝望地叫道:“依依!”
随着车子冲出公路,眼前的光线骤减,公路边杂乱生长的灌木和树枝在不停地刮向挡风玻璃,发出杂乱凶狠的刮声,如同落入黑暗深渊的前奏。
“啊!”
她们两个相继尖叫起来。
白依依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在昏暗和混乱中紧闭双眼,眼前却突然出现了萧喻的样子。
他的样子无比清晰,就像她最初在紫薇树下打量他时那样,脸上的每一处线条、眼里的每一点光,都清晰得耀眼。
她是不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她最后一次见他时,她对他说了什么,他又对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这段记忆,就像抓不住他们过往所有的美好经历,这种恐惧充斥了她的内心,远远超出了对死亡的惧怕。
她的这些想法和感受只在一瞬间激发,时间并没有给她更多的机会。
“砰!”
一阵不轻不重的撞击突然而至,车里又是一番尖叫。
可是再往后就没有什么了,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她们既没有往下坠落,也没有受伤。
车里的安全气囊甚至都没有打开。
白依依慢慢抬起头来,发现原来她们的车子撞上了一棵还算粗壮的树。
估计刚才车子在持续刹车的作用下,驶入草坡时受到了一定的摩擦力,因此在撞树时保持了低速,才让她们不致于受伤。
幸好还有这棵树挡一挡,否则她们说不定真要交代在这里,而她也顺便终结了本书,省了系统的电费、网费和维护成本。
她全身还在颤抖,手指抖得尤为厉害。
“依依……”燕舒然在旁边抽泣着,“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樊皓了……”
白依依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
刚才撞击的那下子,她还以为她又要像上辈子那样一命呜呼了。
也许她命不该绝,终究化险为夷,可以再见到萧喻了。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他们会相隔得那么远?
这种感觉就像要找回他却遥遥无期。
她好想现在就看到他,现在就抱着他。
她好想回家。
就在她们各怀悲伤时,车窗上响起了急促的敲窗声。
燕舒然应激般弹跳了一下,颤抖着手指按下了车窗。
一个中年男人弯腰看着她们:“你们还好吧,车子出什么故障了,有人受伤吗?”
燕舒然呆呆地摇了摇头,两行眼泪还挂在脸上。
“我看像是刹车出了问题,”几步以外还有另一个男人在说话,“是不是刹不住了?”
燕舒然听了,又呆呆地点了点头。
“要不让我们看一下?”第一个男人说。
燕舒然还在呆着,白依依摇了摇她的肩膀:“我们下车,让他们看看吧。”
于是她们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找到安全的落脚点,牵紧对方的手,看着这两个人给她们的车子检查故障。
透过稀疏的枝叶,她们可以看到公路上停靠在内车道的一辆吉普车,正是刚才向她们迎面而来的那辆车。
看来这两个男人是从这辆车上走下来的。
他们问了燕舒然一路上的驾驶方法,便认定是刹车热衰减,叫她改用电子手刹,行驶时用手动模式挂低速,减少刹车,让刹车盘冷却下来,恢复制动。
随后,他们又帮她们倒车开回公路上,把车子交还给她们。
白依依和燕舒然连声谢过他们,又得继续上路。
经过刚才的惊魂一幕,尽管有高人指点,车子确实行驶得比较稳了,但她们依然提心吊胆,心有余悸。
燕舒然的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直到关节发白,手心出汗。
还好此时她们已经接近村子,余下要行驶的山路不算很长。不久,她们总算顺利开回绘画村,刹车也基本恢复了正常。
燕舒然拖着两条发软的腿回到屋子里,倒在椅子上拨通了樊皓的电话。
樊皓才喂了一声,她就哭着大骂起来。
明明她的事故跟樊皓一点关系也没有,明明来这里玩是她自己的决定,可她就要责怪他不待在她身边,没有保护好她。
她说她差点就没了小命,而他仍然懵然不知,说不准在她跟死神擦肩而过时,他就在某处好吃好喝,跟某个美女记者说说笑笑。
现在她死里逃生,他却连个肩膀都给不了她。以前她一个人时要靠自己,没想到现在有了男朋友还是得靠自己……
她的女高音响遍整个屋子,估计旁边两栋楼里的人都能听得见。
白依依上了二楼,躲进浴室关上门,隔掉了燕舒然80%的分贝。
她打开手机,拨了萧喻的号码。
说来奇怪,虽然她很想听到他的声音,很想让他安慰自己,但此时她脑子里最关心的事情,竟然是要抢在樊皓之前,把她出意外的事告诉萧喻。
以樊皓的性子,以他们两个的交情,樊皓放下电话后,肯定会马上通知萧喻。
她绝对绝对不能让萧喻在别人那里打听到她的遭遇,不然他肯定会闹脾气。
然而,当那清冷中带着热切的声音出现后,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萧喻……”
“今天怎么那么早打给我,想我了?”
“嗯……我明天就回来了……”
“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事了?”他察觉到她轻微的颤音和犹豫不决。
似乎无论她有什么异样,他总能轻易发现。
她不想让他太担心,便尽量简短地讲述了刚才在山路上发生的险情。
也许她还不够镇静,说话时声音禁不住带了一点虚弱和哭意。
萧喻一直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等她说完了,他才沉着声音说:“我明天早上就过来接你,你好好待着等我,哪儿也别去,不要再坐燕舒然开的车。”
他没有说上半句安慰的话,可他要过来接她,这比所有安慰话都来得有用。
她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关心和保护,顿时安心了不少。
当她打完电话,走下一楼时,燕舒然也已经结束了对樊皓的哭诉和责备。
也许樊皓成功安慰了她,她现在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糟糕了。
“依依,那个傻子明天会过来接我们回去,他说他等会儿就告诉你家那位。”她激动地说。
“刚刚我也跟萧喻通电话了,他也说他明天会过来,也许他们会一起来接我们。”白依依说。
“那就太好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我再也不想开车了!”燕舒然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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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她们两个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白天的惊险偏好在夜深人静时一幕幕重现在脑海里。
恐惧时不时刺激她们的神经,使她们越发期待那承诺的兑现。
发现对方都没睡着后,燕舒然在被窝里不住地问白依依一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们明天几时到?是一起来,还是分开来?如果他们突然有要紧的事务,是先处理完再来,还是愿意放下工作?
到了后半夜,白依依感觉自己才刚睡着不久,就被那些精力充沛的公鸡吵醒了。
“回去后我要吃掉十只鸡才对得起自己!”燕舒然嚷道。
她们疲惫不堪地吃了早餐,收拾了行李,坐在二楼露台上静看满天橙红的朝霞。
随着云彩的金边渐渐褪色,云片下的阴影也渐渐散去,天空越来越明亮,最后重现出纯净又深邃的瓦蓝。
燕舒然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重,开始打起盹来,点着头往一旁慢慢失去重心。
白依依在她还没跌倒前拉住她:“小燕子,回房间睡一会儿吧。”
燕舒然揉着眼睛摇摇头说:“我想坐在这里等他。”
“他们也许还要过几个小时才到呢,别在这里吹风了。”
“我不冷。”
白依依劝了她几遍,都没能让她进屋,只好走进房间,拉开行李箱,打算找个帽子给她戴上。
燕舒然这时一个人坐在露台,昏昏沉沉又合上眼睛,像老人家似的点起头来,任由清冷的晨风吹着她。
然而,没过多久,一道雷鸣般爆发的高喊声猛然震醒了她。
“燕舒然!”
一个高瘦的男人出现在楼下的小巷里,正仰着头注视着露台上打瞌睡的她。
他的声音不仅震醒了燕舒然,惊动了房间里的白依依,还吓飞了附近篱笆里的几只母鸡。
“樊皓!”燕舒然旗鼓相当地叫了起来,马上冲下楼,向他飞奔而去。
“搞什么鬼,风这么大,还在屋外睡觉,想得感冒?”樊皓稳稳接住了她。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这么多天不见,人家还差点没了,你还要批评我,还要叫我全名……你不爱我了!”她抓着他的衣襟,眼泪鼻涕全都抹到上面。
白依依挨在露台栏杆前看着他们相依相拥,既羡慕又焦虑。
都说站得高,望得远,可她从巷头望到巷尾,都找不到心里那个人的半点影子。
难道他们是分开来的?他要迟一些才到?
她拿出手机,却看不到他给她发过任何消息。
心里愈发忐忑,她按捺不住,按下了拨号键。
两个不同的音乐几乎同时响了起来,一个是手机里的彩铃,一个是她身后的铃声。
都是她极为熟悉的旋律。
她迅速转身,眼前站在几米开外的,果然是那个从来不让她久等的人。
寒风再急,也吹不散心中的融融暖意。
她不再腼腆木讷,而是毫不犹豫地扑到他怀里,随即迎上一个热烈又绵长的吻。
相思的苦涩瞬间转化为幸福的甜蜜。
时间落在他们身上变得很慢很慢,他们留恋着对方的爱意,舍不得让寒冬冷却唇上的温度。
直到他的眼镜慢慢滑落,碰到了她的鼻梁,才惊扰了他们的柔情。
她拿掉这个碍事的眼镜,却看到他眼睛下浅浅的暗青色。
“你是连夜赶来,一整晚都没睡?”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下眼睑。
“只要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就精神抖擞了。”他捧着她的脸说。
“你好像瘦了。”她的手指滑到他的脸颊上。
“我说了,我吃不惯别人煮的饭,饿瘦了,你不记得了?”他捏了捏她的脸。
原来他作得还有理有据,看来以后得提高他说话的可信度了。
“你看起来怎么那么累?”他端详着她,忧心地说。
“昨晚没睡好而已。”她低声说。
“噩梦已经过去了,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吧。”他摸着她冰凉的发丝,将他温暖的吻移到她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