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都市一如既往被车辆声唤醒。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充斥着隆隆的引擎声和刺耳的喇叭声,喧嚣沸腾。
可这地面的热闹似乎与高层的住户无关。
在一户顶楼大平层中,宁静闲适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明媚的阳光穿过阳台和落地玻璃窗,洒进卧室,维持着那一床乱被的余温。
优美抒情的轻音乐烘托着柔和温馨的气氛在室内缓缓缭绕。
在贴壁的大镜子前,萧喻正在给自己打领带。
他曾经让白依依学习帮他打领带,可自从某次她差点将他勒死,他就放弃了这种制造浪漫气氛的想法。
每每想起那次可怕的经历,他都心有余悸。
他一边调整着领带结,一边观察着镜中坐在梳妆台前的她。
她已经换上了一条中袖长款连衣裙,展现出少见的淑雅。
正如他说过的,那些专门为她准备的衣橱和玄关柜里,衣物、鞋子和包包越来越多,剩余的空间越来越小。
因为他在不停地给她添置。
他给她买了很多裙子,买的时候只顾着设想她穿上后好不好看,结果刚才让她换上一条V领露半背的裙子时,他却发现布料遮住的地方太少,才让她换成了这条长裙。
此时她正在化妆。
甚少见她化妆,他几步走来,坐在她身旁,趴在梳妆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白依依正在画眉的手停了下来。
“你在干嘛?”她看着镜中盯着自己的他。
“看你化妆。”他看她的眼神慵慵懒懒,嘴角的一抹笑意也慵慵懒懒。
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为什么?”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让他看她化妆。
“为什么?”他又问了,声音轻得像梦呓。
他的追问让她认真思考了一番。
“因为化妆时有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表情和小动作,可能很滑稽,可能很难看,而且化妆化一半不化一半的时候也不好看。
“如果你这样看着我,整个过程就落到你的眼里,可我又不得不专注于自己,完全不知道你看我这种样子的时候,心里有什么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他轻轻笑道,“除了喜欢你,还是喜欢你,就算你打喷嚏掉出两条鼻涕虫,也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打的这个比喻让她愣了好久。
接受了这个在他面前出现的丑怪形象后,她放松了下来,举起眉笔,继续专心化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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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咖啡厅。
还没走进包间,一个不到30岁的微胖男人就挥手走向他们。
“喻哥,依依姐!”
萧喻淡淡地点了点头,带白依依走过去。
白依依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自来熟的男人,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不是认识他。
那个男人见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难掩失望地说:“依依姐,我是方绪南啊。”
“啊?”再也没见过比这更让她吃惊的事了。
这身上有烟味、挺着啤酒肚的人竟然是方绪南?
虽然她曾经记混过他的样子,可后来她已经认得他了,他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莫非他除了长胖了,还整容了?可没道理呀,哪有人整容往油腻的方向整呢?
她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惊讶的表情,方绪南就捂着脸说:“依依姐,你不要不相信,我真的是方绪南,岁月就是我的杀猪刀。”
白依依不知道应该安慰他还是跟他道个歉,最后只能“哦”了一声。
他们走进包间,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马上放下手机迎上来。
“喻哥,依依姐。”
他打扮得非常正式,从头到脚整齐精致,一派商务成功人士的模样。
尽管他的外貌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但他那充满距离感的商业式微笑,还是让白依依的脑筋转了几个急弯才找回对应的记忆。
“石谨?”
石谨微笑着点点头,那应酬式的样子更让她觉得陌生了。
以前她对他的印象还蛮好的,可现在他这副模样,竟让她联想起她姐姐白津津那戴着隐形面具的前夫。
不过,既然他对她彬彬有礼,她当然也要表现得客客气气。
四个人坐下后,白依依问萧喻:“樊皓会来吗?”
萧喻点点头:“他会来的,他最想见你。”
方绪南马上说:“喻哥,瞧你说的,我们也一样想见依依姐。”
萧喻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石谨这时抬了抬手,很快,一个服务员走过来给他们下单了。
白依依在来之前,已经从萧喻的口中对这几位旧同学的现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方绪南因为上头有哥哥姐姐接手家族事业,而他在这方面能力一般,又没什么野心,所以选择继续跟萧喻混,在萧氏集团当了采购总监。
至于石谨,他还在学习接管家族生意,但已经表现得可圈可点,能够独当一面。
三个人当中,最让人意外的当属樊皓。
别看他以前在高中读书时,每逢考试都垫底,好像不学无术,可当他担起家族事业时,他可是进步最快的那个。
以前语文考试时,他的试卷总是被老师批出一片红圈、大叉和问号,但他现在看合同只需要瞄几眼,就能看出端倪和猫腻;
以前数学考试时,他的大题总是空白一片,或者胡乱弄上几个鬼画符,可他现在肚子里的账比财务总监算得还要清楚。
而且他对财经行情和政策的敏锐度极高,眼光准,判断力强,做事雷厉风行,整个集团的大股东和资深高管都没几个敢质疑他的能力。
由于他的哥哥樊修不想参与公司事务,所以在他们爷爷去世前两年,他就已经兼任了集团董事长和总裁了。
从年迈祖父手中匆忙接捧的难度可想而知,他年纪轻轻要让董事会服他,要管得住高管层,这期间的艰难非一般人能担负。
除了天生的经商头脑,他还跟萧喻学了很多管理理念,在融资和投资上得到过萧喻的不少帮助。
所以他跟萧喻的关系依然跟少年时代很相似,既不像石谨那样往商业合作关系发展,也不像方绪南那样跟萧喻变成了下级服从上级的隶属关系。
他们两个之间还是存在着很明显的兄弟般的义气和情义。
本来这三个人当中,就数樊皓跟白依依关系最好,何况听说他变化那么大,白依依也非常想见见他。
也算他没有辜负萧喻和白依依的等待,他们第一杯咖啡还没喝完,他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依依姐!”人未到,声先至。
白依依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黝黑男人正快步走来。
相比记忆中的那个莽撞少年,樊皓现在成熟了很多,目光凌厉得几乎让人以为他在发怒。
虽然他一个大步相当于别人的两步小跑,但这依然没有减弱他身上严厉沉稳的气质。
然而,他的衣领和领带松松垮垮、歪歪斜斜,又随性不羁。
时隔8年,重新见到了樊皓、石谨和方绪南,在这种对比下,白依依突然发现,萧喻的变化真的不大。
可能因为樊皓看人的目光仍然充满了热忱,她又觉得在这三个人里,还是他让人看着最顺眼。
“樊皓。”他热切的叫唤让她打心里高兴。
“太好了,大家终于又见面了!”樊皓说,“喻哥,你应该早点带依依姐回来。”
“那也得等她点头。”萧喻轻轻看了她一眼。
在四个男人中间成为话题中心,这绝对不是让白依依感觉自在的情景。
还好,樊皓很会找话聊,他很自然地问及h市的环境,问她在那边生活和工作是不是很惬意,他还说他正在考虑在那边开展一些项目。
没有被问到让人尴尬的问题,这让她松了口气。围绕这三年来她在h市的生活和见闻,她可以轻轻松松说上很久。
樊皓似乎很忙,在跟他们聊天时,接过几次电话。
每次电话一响,他就皱着眉头看来电人,样子凶神恶煞;当他出去讲电话时,他从外面飘进来的声音也是随时要骂人的语气。
不过,他接电话的时间都很短,出去没几分钟,又跑回来接上刚刚的话题。
“依依姐,你在哪些平台上发表了你的作品集,可以让我看看吗?”在谈到白依依的工作时,樊皓问道。
白依依随即说出网站名和自己的账号昵称。
樊皓上网看了几眼,一拍大腿:“依依姐你画得真好!原来你一直在接单,早知道我就请你帮公司设计作品了!我现在就把你推荐给营销部。”
白依依没想到他会突然送来生意,有点不好意思:“可我现在手上还有一系列绘本在赶工。”
萧喻在旁边也接上话:“你依依姐手上还有很多活儿,没多少时间接你的单,你要约稿就要排队。”
樊皓看了他一眼:“排队就排队,反正公司一直需要广告插画。”
方绪南这时好像突然被人拍了脑壳似的,哎了一声:“喻哥,我们营销部不也需要插画吗,怎么没让依依姐接单?”
萧喻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警告似地划过他的脸,让后者惊惶又懵逼。
白依依只是看着咖啡杯,没作声。
场子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即将滑入尴尬的境地。
“方绪南!”樊皓叫道,“你耳朵聋了,没听到喻哥说的吗?依依姐很忙,我还在排着队,你插什么队!”
“那……我们也可以排队呀。”方绪南不明就里。
萧喻用手指缓缓托了托眼镜的鼻梁架。
樊皓带上威胁的语气斥道:“你排个毛线!你不是采购部的吗,你管营销的事干嘛!”
被萧喻的眼神和樊皓的言语上下夹击,方绪南这回终于闭嘴了。
似乎为了过渡一下气氛,不让话题转得太突兀,樊皓和石谨谈起了一些营销方面的事情。
他们谈着谈着,不知怎地,就谈到了石谨的订婚。
“石谨订婚了?”白依依感觉订婚这个词离她上次接触过的时间,似乎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石谨浅淡地笑笑:“上个月订的婚,明年摆喜酒一定请你们来。”
在他那万年不变的微笑脸上,白依依完全看不到一丝期待和欣喜的神色。
她不禁觉得,他这个订婚应该是一场联姻。
方绪南喝了咖啡像喝了酒一样兴奋:“你结婚,我们肯定要来。我想,到了明年,喻哥和依依姐也差不多了吧。”
这话一出,场子又冷了下来。
白依依盯着自己的膝盖,玩起了手指。
方绪南发觉自己被六道冷度不一的目光盯住,战战兢兢地说:“我是真心祝福的呀,喻哥心里一直只有依依姐,这个大家都知道。”
他说完,又怕刚刚的话还达不到应有的效果,便言之凿凿地对白依依说:“依依姐,这是真的,这些年来,喻哥看都不看别的女孩子一眼!”
白依依听了,抬起头来:“那他的十几个前女友是怎么来的?”
整个包间仿佛落入了冰窖之中。
后面当白依依上洗手间时,脸黑得几乎跟樊皓一般的萧喻,从牙齿间挤出像刀片一样见血的话:“方绪南,今年的年终奖别想拿了!”
方绪南抖得像筛糠:“喻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等会儿我跟依依姐好好解释解释!”
“你还想继续搞砸啊!”樊皓喝道,“你是不是连采购总监的位子也不想要了!”
后怕的方绪南,终于回头是岸,后面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