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恒温的隔离区,武然和林景时就未免感到浑身难受,头晕目眩——尽管他们已经按照隔离区内工作人员的建议换上了短衣短裤,把来时穿的服装一股脑儿全部塞进了行李箱里,但可别忘了,他们头上的太阳可实打实拥有六七月的烈度,久违了这感觉的他们在反季节之后自然会有些许不适。
捏着刚刚分发到他手上的车钥匙,武然很轻松地就在露天车棚里找到了在这几天属于他使用的轿车。他现在依旧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门东特别市”的警官,也算是公务人员,按照规定他只能用这辆车来处理他的公务,这也算是出于保密考虑。
上了别人的车,亦或是公共交通工具,有时就不可避免地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事——尽管本人可能根本就没有察觉。保密意识是好东西,只可惜不是人人都有。所以在眼下,这些临时回到地球这边的精英们就免不了要戴上点儿护具:
不只是专属且不能绕过的车,就连武然也是“护具”之一。林景时从跨过传送门之后的每一步,武然都要保持一小时起码一次的接触——就算是订好的旅馆只有小床房,武然也只能毅然决然地睡沙发上,而不是到隔壁去快活大宝剑。
当然,他也没有这个心情。因为刚安放好行李坐上车,拉上安全带,他身边的林景时就急不可耐地掏出了手机开始打起了家里的电话——如他所想,林景时家的情况并不乐观。
“林景时?我可不记得有这个人。”左哲一脸疑惑地看着套间茶桌对面的赵海洋,“姓氏搜‘林’的倒是有,让我看看,这菏泽的林建设,你说的是这个人么?……”
“是的。”套间里的赵海洋一边用夹子夹着茶杯清洗,一边对着左哲耸了耸肩,“林景时应该是他家的独子……吧?我想听一听他老爹的故事。”
“赵总啊,这还有什么戏码。无非就是出轨嘛。”茶水的热气把左哲的眼镜镜片印得一片模糊,让赵海洋看不清左哲的眼神,“林总没告诉你?不是吧?部门之间业务这么隔离?”
“不好意思,让左大侦探见笑了。”赵海洋笑着摇了摇头,“我还真的不知道。不瞒您说,林总现在都在异世界讨饭吃啦。我这要问,不也没地方问么?”
“啧。”左哲一伸手,把面前屏幕上的一个EXCEL窗口拉到最大,“林总让我查的人,我查来查去都发现和异世界有点或多或少的联系,这也难怪。”
“是是是,还请您理解。”赵海洋倒也客气,又给左哲斟满了一杯热茶。
左哲瞥了一眼在茶杯里打转的茶梗,随即开始向客户总结调查对象的资料:“这林建设,无非就是在外面养了小的罢了。查得也倒是简单,这么说吧,若是他的太太起疑心时找到一个职业操守好一些的工作室来盯梢,那也不用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啦。”
“你的意思是,林建设的太太在之前找过人查她的丈夫?”
“对。”左哲回答之后急忙补充一句:“只可惜那人人格上不靠谱,他已经发现了真相,然后找上林先生两头敲一笔,权当维护婚姻完整,就此作罢。”
“嘘……”赵海洋长叹一口气。他也不是不知道林建设的太太,林景时的母亲收到了来自林开山整理,左哲提供资料的匿名信之后大发雷霆的样子——那副用钢管砸开了“小三”家门,打得二人跳窗奔逃的勇武姿态甚至上了当地新闻。
“那,赵总今天约我见面,是为何事?”看到赵海洋叹气,左哲也决定不继续搞弯弯绕,直接切入正题。“总不是又有新出轨要查了吧?贵公司业务可真不小。”
“不,”赵海洋摇了摇手。“这回,我希望您能继续深挖这几位的信息。哪有想灭就能灭的火?这对他们来得也太容易了吧?”
赵海洋接替林开山的这项业务,在现在的影响无非就是引得异世界那边不少人急匆匆地赶回国内而已。但他们,甚至于他们的后台,所求却并非如此。
“您是说,想要深挖这几位的‘事迹’,然后煽风点火?例如,把林建设的其他猛料挖出来?您看,咱们都不是当事人,这会不会有些不妥?见好就收了吧。”左哲皱了皱眉头——若是当事人要这样“落井下石”,他自然是没商量,直接做下去便是。但现在的问题是,无论是之前让他撒大网捞大鱼的林开山,还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赵海洋,都不是这件事情的直接当事人啊。
“是的。我不是直接当事人,林建设养小的养到天上去自然也与我无关。但现在人家孩子要从异世界回来了,怎么着也得是长痛不如短痛,把伤口里流的脓全部挤出来才是吧?”
“林景时……异世界的工作人员?”左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真的好么?想必人从异世界回来,肯定是要弥补父母关系的吧?不行,这个活儿我不能接。”
“说得你好像没拆散多少对夫妻一样。你们不就是干这活儿的么?”赵海洋笑着对左哲露出了底牌,“你不做,自然还会有你的同行去替你拿着把洛阳铲深挖。要是你来做,兴许还能留些余地。但请你记住,现在若是不一次性把那些见不得人的脓汁清理干净,以后不排除它们继续在阳光下发酵的可能性。”
“赵海洋。”左哲阴沉着脸直呼对方的名字质问道,“我知道你是,林总,林开山也是,你们都是埃尔塔侵略战的受害者,你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向这些去异世界的中国人复仇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海洋的笑声在隔绝的包间里回荡,在瓷瓶,屏风,木刻之间回荡。笑声压倒了包间里的空调声,电水壶的加热声,甚至还有左哲的质问声——若是左哲打开门窗的话,就会发现这声音比起窗外的蝉鸣还要刺耳。
“哈哈哈,左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对象?我们就算要复仇,目标也是埃尔塔人,怎么会蠢到去向同胞动手呢?”
左哲点了点头,按捺住自己的不解和怒气示意对方继续。
赵海洋的嘴张开了,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半晌,他才轻轻说道:“换成是你,左先生。在那场突入而来的**里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要用什么才能弥补你的伤痕?”
左哲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但他已经知道了赵海洋想要回答什么。
“没有看到埃尔塔人,异世界人为此挥洒出足够的鲜血,我觉得我不会善罢甘休。我的伙伴们也不会。这就是我的答案。而为了这一目标,我们还需要很多张拼图的碎块。”
“据我所知,现在中央对埃尔塔的策略是发展经济,发展市场,来反哺国内的市场,”武然狐疑地看向赵海洋,“这难道不与你现在的要求背道而驰么?”
“这是错误的。”赵海洋收起了脸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温柔,一字一顿地,斩钉截铁地回复了对方的疑问,“这——是——完——全——错——误——的。”
“怎么个错误法?”左哲也算是关注新闻的那一类人,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一点不稀奇,“经济数据不是确实在上扬么?欧陆混乱以来的经济萎靡不是有相当程度的好转么?”
“你难道不觉得,援助非洲都这么起劲的某些人,某些既得利益者,他们‘普天之下皆你妈’一样在异世界搞建筑,最终受益最大的会是他们么?去辛辛苦苦搞建设,搞开拓的最后得到了属于他们的领地了么?不,那只是变成了他们升职的筹码,最后他们还不是在某些人的游戏规则里挣扎?”
这一席话堵上了左哲的嘴,他一时间居然无从回答,只能看着面前的赵海洋继续慷慨陈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句话就是我们的理想!异世界是我们的异世界,是全体中国人的异世界,中国人错过了航海大开拓,错过了黄金三角航线,那为什么我们要放弃在异世界的奴役和掠夺?为什么我们会不在异世界贯彻‘自古以来’?左先生,左哲先生,你难道没有思考这一切么?”
左哲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的所求如此直白,只见他混乱的指向赵海洋质问道:“那你们这么做的目的,在于把……把派遣人员的……的风评打乱,还是在于把舆论的风向指向他们?这样受伤的不就是他们么?不,林景时父亲的风评与他本人无关,那这么说,你们还想要削弱异世界的人员规模?或者说,你们还想威胁想要去异世界开拓的勇敢者?……”
“不管你猜的准不准,这些只不过是手段罢了。”赵海洋收起茶壶,把泡过了两次的茶叶甩进垃圾桶,”别把手段和目的搞混淆了。兄弟。不管是林总还是我,一直都觉得你足够可以信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