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漆黑的AW-609,在黄昏的最后几抹晚霞里轻轻地让自己的机轮碰上了希尔齐港的地面。靠窗的武然感知到了这冲击,伸出手来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彻底放松的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睡着了。
“这还没入夜?”揉了揉眼睛的武然一抬头便能看到希尔齐北岸新城机场西边那一抹尚在的霞光,“这么快?这里是希尔齐?”
“小型客机的速度与航程,直升机的起降方式。”倾转旋翼机的副驾驶吹了声口哨,“其实要不是埃尔塔这边分到了几架这新玩具,你们估摸着也能这么快到希尔齐。喏,看那边。”
武然和诺伊艾萨斯随即先后随着副驾驶伸出的手往窗外看。
希尔齐市的港口,机场,船厂作为优先度最大的项目,是自埃尔塔陆军开进城内的第一天便开始动土开工的——至于规划,占用了目前河口北岸无人区的各设施早就在绘图本上跃跃欲试。
所以在此时,武然和诺伊艾萨斯看到的是一个设施完备的希尔齐机场。随着AW-609在降落区的跑道逐渐往光照充足的整备区和停机坪移动,武然终于看清了刚刚副驾驶所指的是什么玩意儿——一架带有浮筒,浮筒下面是滑轮的运十二!
而诺伊艾萨斯则开始惊呼起来:他自然是分不清倾转旋翼机,直升机和普通的固翼飞机,初次接触这些机器的他只知道这些是异世界人制作的,不需魔法就能飞起来的奇妙造物。
这东西不是没有出现在败退的西征军军人们的口述当中,无非就是被加了点料。诺伊艾萨斯本就对败军的夸大其词了然于胸,看到这降落在民生号前甲板上的AW-609倒也只是诧异,并没有到惊呼的程度。
因为AW-609在他的眼中实在是称不上大。用马车,或者战车去形容当然尚可,但用战舰去形容就未免就有假大吹的嫌疑。至于流传最广的“钢铁巨鸟”?当诺伊艾萨斯近距离打量着降落在民生号上的倾转旋翼机时,他实在无法将这翅膀两端还长着大瘤子,机身臃肿不堪的飞行机器和鸟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希尔齐机场上在简易机棚和露天机位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中埃两国航空力量正在把他的幻想不停地举高再摔碎。
从正在机棚中维护的,隶属于埃尔塔通用航空的主力机型冲-8DASH,再到即将出发执行夜航任务,打着红绿航行灯在跑道上滑行的中国空军运九运输机,再到新成立的埃尔塔空军一个中队十二架满编的运五-2000,甚至还有隶属于港务局的工作机运十二……
小机型自然不够震撼,但当那执行定期高价值器件运输任务的运九的涡桨发动机开始从节流阀的限制下松脱时,诺伊艾萨斯的脸色煞得一下便变得苍白。
那东西便是名副其实的“空中战舰”……他瞬间就明白了教会的空舰是为什么而沉没,这简直理所当然:若说他脚下的这机器并没有大到有撕咬双月教会空舰的资格,但那刚刚发出尖啸声离开地面的机器就不能说没资格了吧?相比这些在云层中上下翻飞的机器,直挺挺的只是在云层上“漂浮”的空舰……充其量只是靶子而已。
回过头来的武然也瞅见了诺伊艾萨斯的表情。这并不出他的意料,或者说每个初见这种场景的外来人都不免如此。这孩子……不,现世神诺伊艾萨斯虽然有稍微高一些的阈值,但终究还是挺不过这关的吧。
“等你们很久了。”AW-609才刚在起降区停稳,便有人推着一卷红地毯一路推到舱门前。“武然同志,干得不错。”
武然自然不敢冒功,只对这坐镇希尔齐主抓建设的首长点了点头道:“首长,这位便是现世神诺伊艾萨斯。”——重头戏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哪怕一句话都是多余的。
不出他所料,这位大首长最关心的还是诺伊艾萨斯。只见他伸出手去和对方相握,随即在这红地毯上开始释放善意,“对于您伸出的和平之手,我们是热诚地欢迎的。当然,具体事宜我依旧不能代表全局,还是屈尊您到门东市去细细商谈。”
诺伊艾萨斯本以为面前这一水黑衣打领带,一看就是官员模样的异世界人会在这里对民生号上的风波公开发难,还好并没有。
“实在没有想到,事到如今,我的子民还在一意孤行地给你们添麻烦。”诺伊艾萨斯深深鞠了一躬,起码现在自己是安全上垒啦。“他们的执拗,我不免也要对之负起责任。真是非常抱歉……”
人最可贵的品质之一就是装怂。小弟可以看不清时势,“乌蝇哥”可以像一个胡闹的孩童一样去为了虚幻的目标,虚幻的荣誉去赌上自己的性命和前途,但知根知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大佬要是再这么傻,那还真搭不上大佬的地位了。
虽然双月教会里也不乏这类“不算大佬的大佬”,这不,这男人立刻就把锅推到了他们头上:“若是一个致力于和平,鼓励和自己属下子民平等相待的‘和平工作者’也要被横加指责,那么这世道还真是需要好好地纠正一下才是。负责任的应当是神座上那些弑杀的家伙,并非是您这样的先驱者。”
“您……对双月教会这么了解?”诺伊艾萨斯惊问道。“难道是她……”
“是的,其实也不只是她。等到了门东市,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当天凌晨,执行专程运送任务的冲8DASH客机平安准时地降落在了传送门基地机场。武然在和诺伊艾萨斯互相道别之后,便径直被通勤车送往了通向传送门另一端的检查设施。他身上的证件也被重新写入数据,不再具有在门东市和其他各处机关的通行权。
换言之,异世界的一切很快就要暂时和他脱离联系。虽说这不算被“撤职”,更不算被“贬谪”,但还是未免让武然有些伤感。
被伤感袭扰的他在通勤车上闭紧双眼,过去一年多的紧张时光就像过电影一样在他眼前纷乱掠过。只是没过多久,通勤车就停在了检疫设施门前。提着皮箱的他一抬头便看到了熟人——那眉间写满了焦虑的林景时警官。
“景时!”他乡遇同窗的武然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好久没见啦。等久了吧?”
“没等几分钟。”林景时就连瞳孔里都流满了焦虑,“客机着陆的时候我才从招待所出发的。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门吧。”
“需要‘事不宜迟’到这个地步?”这下换到武然不淡定了。“老林,需要这么早?现在过了传送门,跟我们交代事宜的人也要明早才能到,他来之前我们也没法从对门基地挪动哪怕一步啊……”
“很急。”林景时告知了真情,“我爸妈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搞得势同水火,现在更是闹得天翻地覆,一家人从这里就快要变成两家人。两边都在争取我的支持,但我没回去之前我又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我觉得现在我没有资格在异世界多待哪怕一刻,和故乡拉近哪怕一米的距离都能让我更安心些。”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武然略一思考,确实发现此事的严重性超过了他的想象。“这也实在是难为你了,兄弟。”
“没有什么好难为的。”林景时走进检疫区的红线,把行李递交给旁边包裹严实的工作人员。“这是身为独子的责任。就算无法修补我爸妈的关系,好歹也要让两家人不至于刀兵相见,好好地让我颐养天年。”
传送门的检验检疫设施向来是三班倒,全天二十四小时工作。这里不止连人员有冗余,就连设备都有备份——和寻常的公共服务设施会关闭几个窗口不一样,来去传送门的检疫通道有几个通道就是几个通道,就算人员不是实时在岗,在需求抵达之后五分钟内便可开始检疫流程,这也是运力最大效率和应急情况的考虑。
毕竟就算是少人通过的午夜,从中国方面运来的各类物资和埃尔塔运向中国的各类矿产,资源,样本也依旧在充分利用着有限的铁路线调度通行,总不能因为太阳跑到了星球的背面就放松对物资的检疫力度吧?
至于应急情况,那就更好理解了。传送门随时面临着崩塌的危险,即使有多个院士一直用名誉打包票证明它现在的情况非常稳定,但保证归保证,异世界这边终究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尽量撤离能撤离的中方人员,到那时五分钟就很有可能可以多拯救一百个人回到国内,是名副其实的“救命时间”。
经过一年的改进,这传送门两侧的检疫流程也经过了很大改观。十几道流程自原本的必检改成了抽样检测,还有数样完全没有出现过的检测项目被取消——现在过一次门,只需要半小时的时间即可,着实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