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湖心下惊了一跳。他素来晓得支氏这人口无遮拦,但没想到她这般不分场合,竟对着大都督夫人出言不逊,这若是惹恼了大都督可怎么得了?
支氏也猛然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意席卷而来。
她不由侧眸觑了觑荀起,果见他正乜斜着双眼,目光如寒刃一般刺向自己。
顿时肩头一抖,慌忙往西湖身旁躲了躲,皱着眉苦着脸语带哭腔:“我如何污蔑人了?我只是说说这个道理罢了。
“你们都是朝中当大官的大人物,可别吓唬我一个卑微的妇人。我晓得你们有权有势的,真要对付起人来,别人哪还有活路?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够了!”黄缜大喝,“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谢湖也觉面上难堪,扯着支氏的胳膊低斥道:“你少说两句。我们来处理缨娘的事,说别的作甚?”
虞蒙觉得自己今晚真真是大开了眼界,从没见过像支氏这么能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之人。
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平,她没理会支氏,径直走到了那位郎中身前:“足下刚才开的方子,可否借来一观?”
郎中有些犹豫。
虞蒙追问:“足下是不愿意还是不敢拿出来?”
众人纷纷看向郎中。
郎中有点着恼,又不想失了颜面:“我有何不敢?”
而后,抖抖索索打开了药箱,从中拿出药方往桌上一拍。
虞蒙拿起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嘴角飘过一丝清冷的笑:“若您认为谢姑娘即将滑胎,那么理应开一些保胎的药才对,为何您这药方里都是些舒经活络,疏肝理气,活血化瘀的药?”
郎中神色一慌,张了张口,无言以答。
虞蒙直直望着郎中:“想来定是因为您也诊出了谢姑娘的病,必须得开这些药,吃了以后才能好起来。我说的可对?”
郎中稍稍低下头,显然默认了。
啊?众人无一不惊,唯有支氏大步走到郎中跟前,背对着众人暗暗朝郎中挤眉弄眼,口中高声替他鸣不平:“你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便是,哪有前一刻还说是滑胎,后一刻,被人这么一问就成了寻常病症了?
“云洛城乃天子脚下,再大的官也不能目无王法胁迫人,你行得正坐得端,怕她什么!”
荀起一听支氏一而再地妄言虞蒙仗势欺人,心底怒意似火,丹唇紧紧抿成一线,手中的空茶杯差一点便要往地上掷去。
虞蒙察觉之后,连忙看向他,眼神平平静静的仿佛在示意他莫动怒。
荀起用力捏了捏手中杯盏,片刻后,松开了手。
那郎中自是明白支氏的用意,抬眼看了看支氏,又瞟了瞟虞蒙,仍旧没有开口。
黄缜怒意横生,冲着谢湖道:“令夫人这般到底是何目的?为何非要一口咬定令嫒有了身孕不可?这难道是什么光荣体面的事不成?
“如今荀夫人都说了令嫒只是得了病而已,你们请来的郎中也开了治病的方子,我看还是赶紧让人去抓药,回去治病要紧。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一旁的谢缨娘听了这许久,已是羞愤交加,对支氏忍无可忍:“我也想问一问,您到底有何目的?为何口口声声非要辱我名声不可?
“我和啸哥清清白白,我自问从小对您尊敬顺从,从不曾忤逆过您,您到底为何这么对我?”
说着,眼里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黄啸见了,心里一酸:“缨娘……”
欲要上前宽慰她一下,又恐人多不便,徒惹闲话,只好立在原地看着。
谢湖见向来温柔乖顺的女儿此刻竟也当着众人的面不管不顾地质问支氏,与支氏相抗,怕是真的伤透了心,不由也怀疑起来:难道真的冤枉缨娘了?
他有些于心不忍:“那,不如先回去抓药治病吧。”
支氏见丈夫改了口,面色一变:“不行!即便没怀孕,那她房里为何有黄啸的贴身衣物?黄啸经常戴的头巾为何掉在了她床榻上?分明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黄啸气得满脸涨红。
谢缨娘苦苦忍着痛,无声地落泪。支氏丝毫不心疼,拽着谢湖一只手径往堂外去了。
虞蒙见她似乎是有什么隐秘话要说,忙朝侍立在一旁的白芍使了个眼色。白芍悄声跟了出去。
见谢缨娘仍是疼痛不堪,虞蒙立刻从药箱里拿出金针,为她刺穴止痛。
少倾,痛楚减轻,谢缨娘轻声道了谢。
虞蒙小声在她耳边问道:“你是清白之身,若不介意,可找稳婆来验身便是,为何谢夫人定要说你怀了身孕?而且令尊竟也相信了呢?”
谢缨娘低低叹道:“我原也是想请人来查验我的清白,可她说我找的人多半是被我收买的,便自己找了我家附近一个稳婆来。
“谁知那稳婆验过之后,竟说我不是黄花闺女!我……我真是有理说不清。家父又一贯相信她,当场大发雷霆,让人把我一顿好打……”
说到此处,喉间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虞蒙听得心下一沉,看来这支氏定是另有图谋了。不免又有些疑惑:“那,贴身衣物和头巾又是怎么回事呢?”
谢缨娘脸颊微微发烫:“那日我见啸哥的衣袍开了线,便说帮他缝一缝,但也只是外袍,并不是贴身衣物。
“那中衣和头巾虽是啸哥的,可我也不知何时便到了我的卧榻上。啸哥他从未进去过我的卧房。”
她仿佛怕虞蒙不相信,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虞蒙,面容肃然。
“我信。”虞蒙微微笑道。
谢缨娘也破涕为笑:“夫人,不知我这病可好治么?”
“好治,我稍后给你开几副药,连续喝上一个月便能好了。”
“多谢夫人。”
厅堂外庭院一角,支氏对着谢湖软声抱怨:“夫君,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能心软呢?
“如今街头巷尾坊里坊外都知道缨娘和黄啸做出了丑事,难道你还要替她遮丑么?遮也遮不住的!
“你也是饱读圣贤书的,难道这般没有廉耻?难道他们两个玷辱了门楣,还由着他们在一起么?那你我岂不是助纣为虐,和那没脸的掮客有甚区别?”
谢湖被她说得满面赧然:“那依你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