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唠家常的热乎劲还没过去了,一见姑娘们送菜入内,便纷纷转移阵地到得大圆桌前落座。
梁李氏凑到梁伯远身边小声道,“你瞧瞧,你儿媳妇多照顾你这个当公公的,知道你这人一到正点必须开饭,多一秒都要骂人,这不是立马给你上菜了。”
梁伯远自胸腔内发出一声轻哼,挑着半边眉睨着媳妇道,“怎么,你连这个都告诉她了?”
“哎哟,我怎么敢说老爷的不是啊,只能说是梧桐有心了,找府上的人打听的呗,一打听一个准,谁还不知道梁老爷就有着毛病。”
梁伯远哼哼笑,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等到姑娘们将菜布好,每人面前就是一盏白瓷小盅,掀盖之后,可见盅内一汪绿意,如清池簇拥中央明月倒映一般的竹荪。
白色的竹荪去掉菌盖和菌托,只取菌饼中间带着蜂窝状气孔的最精华一段,质地细腻,色泽白皙,呈现出一种淡雅的月色,非常清新。
凌大成在旁帮忙讲解,“这个也叫龙井竹荪,可盅内的绿色植物不是龙井茶,而是鱼菜。
做着龙井竹荪非常讲究。竹荪不料理好,会有一种皂片的味道,有些人吃不习惯,梧桐为了中和口感,先炖上一锅高汤,用鱼茸、豌豆、发菜等配料熬煮半个时辰,熬出来的鱼高汤在与同样熬煮了半个时辰的鸡汤混合,下竹荪再行熬煮半个时辰。
等到两锅高汤合二为一鲜上加鲜之后,冲入泡好的龙井茶汤,再熬煮一刻钟时间,整个制作过程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因此这道菜在店里无售,定制也得看梧桐安排,
梧桐昨夜回来就说要请亲家今日过来吃顿便饭,才特意准备了食材,今晨遇到三小姐带着海鲜过来,巧了不是,咱两亲家就坐到一块了。”
梁伯远闻言一挑眉,“难怪,我说来大宝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地没见过这道菜呢!”
凌大成立刻道,“对对对,回头我批评梧桐,怎么能让亲家公吃跟别的顾客一样的食物呢,下次亲家公来,每道菜都给你现做,来来来,各位快快趁热尝尝!”
众人听他之前说来历那是如痴如醉,一听招呼才想起正事来,各自动筷。
浅尝一口汤汁,多重层次的香味瞬间打开了味蕾,分明是非常清淡的口感,却半点不乏味。
将竹荪送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是那薄如蝉翼的外衣,轻轻一咬便破裂开来,释放出淡淡的竹香 ,接着,鱼茸的鲜美与竹荪的清香交织在一起。
还来不及回味那滋味,油菜末和发菜的别致口感就紧随而来……
又是一个呼吸间,淡雅的龙井茶香充斥口鼻,这香气似乎在口中缓缓流淌,与鱼茸、竹荪等食材相互渗透,相互融入,相互成就。
就似将人带入了青翠幽然的山林间,能见着萦绕竹林的那层薄雾,伸手,却又抓不住一缕飘渺,转回首,人已在那雾中。
“太神奇了,浓郁的高汤,山珍海产的滋味,都没能将那抹淡淡的茶香掩盖,而说是龙井竹荪,却又用了那么多精细的食材,最后,茶香不见其叶,汤汁却如汤汁一般清澈见底,似茶而非茶,实在是妙不可言!回头,我定要叫我那些老哥们来尝尝这道菜,没有我,他们岂能吃得上这人间至味。”
听得自家老爷这样高度的夸赞,梁李氏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今晨还跟她嘀咕说梧桐既为梁家妇,如何还能在大宝贝抛头露脸,梁家少夫人整日给别人做好吃的,传出去也不知旁人如何匪议梁家,是不是家道中落了,还得个儿媳妇出去讨生活,吧啦吧啦,念叨得她脑仁疼。
眼下呢,喊好的却是这老家伙。
你说气人不气人。
“梧桐呢,怎么还没过来,咱都已经吃上了,理科啊,你赶紧去催催,让梧桐别忙了。”
听得母亲要找儿媳妇,梁理科立刻离坐出门去。
一盅开胃头汤,在一团和气地相互恭请中喝下大半,第二道菜端上桌来,叫煿金煮玉。
煿金是煎竹笋,煮玉是煮白粥。
但是梧桐给它做了改良,吃过便知。
梁伯远瞧见这道菜,顿时双眼一亮,这是他在大宝贝里最喜欢的一道美食,只因没改良之前呢,煿金煮玉是他年少时,母亲带他入庙里礼佛时,常吃的一道斋菜。
世事境迁,母亲仙逝之后他便有意疏远了这道斋菜,直到在大宝贝里再次尝到改良版的煿金煮玉,一瞬间就勾起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回家抱着夫人嚎啕大哭了一整宿。
他怎么能忘记呢,那是母亲啊。
这几十年来,他为了梁家为了生计辗转奔波,自以为已练就如铜墙铁壁一样的盔甲,可原来,那些藏在铜墙铁壁之下的感伤和委屈,是多么地渴望母亲不要走,任他这个老儿子能像小孩一样,在母亲面前恣意任性,跟母亲说那些他对着任何人都不能说的话。
你说神奇不神奇,那天夜里,慈母托梦而来。
在梦里,他瞧见了母亲,还是记忆中那样慈爱年轻的模样,听母亲说,看到他这几十年来严以律己,为了梁家舍弃了闷踏三山,险走五岳的梦想,教导弟妹成人,母亲甚为感动,劝解他如今不用再负担过重,要学会善待自己。
醒来,发了一身汗,人舒服了,也看开了,再吃煿金煮玉,只觉得身心舒坦。
之后,每每到大宝贝来,他是必点改良版的煿金煮玉,少了素斋的禅意,却有了常换常新的心境,连朋友都说他豁达多了。
他清了清嗓,准备给大伙讲讲两版煿金煮玉的区别,却不料梁理治突然站起身来,一边给各位布菜,一边演讲开了,
“来来来,这道煿金煮玉是一定要尝尝的,再不吃啊,这嫩笋就要过时令了,就得等明年才能吃上这嫩笋尖了,闻闻看,香不香?”
众人还真会捧场,夹起笋尖,离鼻翼还隔着十分距离呢,就能嗅到竹笋特有的清香,香气清新宜人,接着是经过油炸后产生的香气,这种香气略带一丝焦香,是某种调料和竹笋混合而成的独特香气,浓郁到令人垂涎。
梁理治把握好节奏,紧接着又道,“别看笋子煎成焦黄会有苦涩之味,相信我,绝无可能,在州府,这道菜可是那些会吃懂吃的达官贵人必点的小菜啊,嫩笋头蘸一层调味面衣,推入油锅,煎到表面金黄酥脆,咬开里面带啥,大伙猜猜!”
梁木灵急忙抢答,“带汤汁!”
“欸,不对不对,带汤汁能有啥稀奇的,里面包了肉馅,你们看呐,挑选出来的嫩笋得在笋结上一些切断,捣弄出黄豆大小的孔洞来,将肉馅挤入,与笋尖一块煎制,一口下去,满嘴笋香,肉汁四溅。”
梁木灵撇了撇红唇,“那不就是汤汁嘛!”
兄妹俩这一斗嘴,大伙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品尝了这款改良版的煿金煮玉。
油炸竹笋的口感,外酥里嫩,略带一丝焦香,脆皮和里面的嫩肉非常有层次感。
梁二姑嚼着嚼着,试探地问,“这肉质细腻且顺滑,不像一般的猪羊肉,该不会是虾肉吧?”
“对对对,二姑猜的没错,正是经过了无数次捶打之后的虾滑,千锤百炼出奇味,虾滑的口感不像猪肉糜那样厚实,有一种包裹气泡的弹润口感,很嫩。”
众人颔首,“把虾肉酿入笋尖做一道菜也是别出心裁了,肉滋味可以缓解笋子的干涩,外焦里嫩,清香美味,好吃。”
“是啊,干脆可口,煿金在外煮玉在内,又正巧与阿娘从前带咱们在寺庙里吃的煿金煮玉,煮玉在外,煿金其中不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梁三姑说到动情处,笑中有泪。
作为亲姐妹,梁二姑立刻会意她为何如此,在桌下紧了紧妹妹的手。
梁三姑收到宽慰,回望而来,抿唇一笑。
她知道的,她就是眼泪有些浅,说话时一想到那些影响情绪的字眼就容易哽咽,她和二姐如今日日都在佛堂里与爹娘闲话家常,说这会儿想念母亲也是不应当,再说了,还容易让亲家误会,以为是这头没注意到细节,让就餐气氛降到冰点了呢!
“来来来,咱姐妹多吃几根,别拂了梧桐的好手艺。”她连忙示意身后的丫鬟来布菜,笑意盈盈继续跟梁理治闲聊佳话。
正在这时,第三道菜肴也端上桌来。
梁李氏又是一怔,这怎么梧桐还没过来呢,叫梁理科去找,他也不见了。
她又提了一嘴,凌大成就哈哈笑起来,梧桐就是这种性子,越是重要的场合,她越得亲力亲为,估计一时半会角色转变还变不过来呢。
“来来来,亲家老爷,亲家夫人,咱先吃,梧桐忙完自然会过来的。”凌月又忙招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