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从灶房里匆匆跑来,自袖口中拿出了一支麦穗花,给凌大成别在耳上。
虽说凌大成已是两个娃儿的爹了,可说到做生意,那也是黄花闺女头回坐花轿,而这麦穗花一戴,就更应景了。
“啥呀这是?”看着爹娘和阿姐拼命忍住的笑意,凌大成难为情地抬手想要扯下来。
“别别别,不能摘啊,炒螺好不好卖就靠它了,路上好好的啊,快去快回。”唐氏急忙按住了他的手,叮嘱起相公出去做生意得和气生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就去衙门……
说着说着就恢复唐氏风格,彭氏连忙上来抢断话头,正经叮嘱了几句,而这么你交代我交代的,一路就送到了村口。
凌老汉更是夸张,说儿子第一次做生意,非说自己要亲去一日,带儿子上道。
众人拗他不过,只能叮嘱这对老父子路上注意安全。
返回到家中的梧桐立刻爬上床睡了个回笼觉,这两日起得太早,于她本人而言实在有些遭不住,卖饼子的事回头再说,天塌了她都得再补一觉才行。
迷迷糊糊中,好似听见大舅说话声,这才将她惊醒,推开窗子往院中看,大舅正被家人簇拥着,满脸笑意说了句,“我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嘛,全卖完了。”
没有钟表可看时间的她带着几分期待和小兴奋跑下楼来凑热闹。
“儿啊,这趟出去挣了多少?”彭氏激动道。
“三十来斤,二百多文。”
彭氏顿时震惊不已,“二百多文?一天就挣了二百多文?”
得到儿子点头确认。
彭氏双手掩面,竟有些想哭。
一天就挣了两百文,五六天就是一两银子了,老天爷啊,他们一家子往年遇到好年景,小菜价好,粮食价高,一年到头也只是攒下二三两银,可紧接着,这些钱就得用来修缮屋子,还早些年欠下的债,到了年关手里哪儿还剩钱,今日却跟她说,一天就能有两百文的营收!
这泼天的富贵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梧桐顺手就扶住了激动颤抖的外婆,好像跟她说,她昨天也赚了一百文呢。
但当她开口,还是选择了打铁趁热,“大舅好厉害,所以说要挣钱还得走出去。”
这会儿才到家的凌老汉背着手,悻悻地扫了一圈众人激动的情绪,行至树荫下的桌边,将烟杆子撂在了桌面,嘲讽道,“有啥可高兴的,你们也不问问他,钱呢?!”
此话一出,大家心下就是一咯噔。
凌大成避开了所有瞬间转为刀剑一般的目光 ,灰溜溜低着头往石榴树下走,“不是啥大事,就是挣的钱全交押金了……”
“啊?”众人异口同声,一头雾水。
卖个炒螺,什么环节需要交押金啊?
凌大成搔头抓耳道,“事情是这样的,卖完炒螺咱就收摊准备回来了,正巧在城门口遇见衙役帖榜文,梅啊,何主簿就在旁给咱解读榜文,我肯定得给他多捧捧场嘛,就多问了几句,
他说县令大人在东南西三个城门外划出一块区域,特许商户们去城门外经营茶寮小店,方便过往的客商歇脚,下个月初,商队可在城门外补给,不用经城门一一盘查,可从城外绕行道北江码头,主簿与我说只要交个两百文押金先到先得,我也不知怎么地,就在他那摁了手印交了押金……”
梧桐听懂了,卡车不入市区,走环城线路。
好好好,这个县令有点儿意思。
凌老汉拿眼瞪傻儿子,“你不知道怎么地,你那就是懒,懒得走去集市那段路,这事有谱没谱咱都 不清楚,你就上赶着送钱,也不说来问问我?!”
凌大成提气欲辩驳,心中有万千理由可道,但最终只是一句语重心长,“爹啊,那何主簿是小梅的表兄,他还能诳咱们不成?!”
“你知不知道啥叫‘眼见之事犹恐假,耳听之言未必真’,表兄又怎样,表兄就是保障了?”凌大成一心就顾着骂儿子,却忽略了儿媳妇夹在这中间的感受。
唐氏因家翁这番话,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表个态,说她现在就去找表兄问问清楚。
言罢就要走,却被凌月拦了下来,示意她稍安勿躁,“问是肯定要问,只是咱们得有个一致决定,此事若假,咱们自然得想办法把钱要回来,此事若真呢,咱们是租是退,总得有个决定,弟妹才好去。”
凌大成闭嘴不言,他已经用行动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凌老汉大手一挥,“就一个字,退钱!!”
有山急忙纠正,“爷,那是两个字!”
“……”
“不论真假都找主簿把名字划了,咱不要,集市里挤一挤卖得又快又好,这半天时间几十斤炒螺就卖光了,也不耽误下午下地干活,多好啊,城门外黄土漫天树叶乱飞,谁跑那去买炒螺?”
凌大成听这话就不服气,“也非一无是处啊,城门口不就有一家茶寮吗,我还去那喝过茶呢,他那茶寮后头就有泉眼,烧个凉白开都收钱呢!”
梧桐柳眉一蹙,计上心来。
对啊,不都说奶茶店挣钱吗?虽然她不是冲着开奶茶店去的,但她可以做酸梅汤嘛,或者其他各式中式饮品,不也是同一流嘛!
“外公外婆,娘,我 说如果,如果此事,舅娘打听确为真,我觉得大舅这次是巧他爹遇到巧她娘,赶巧不是,干嘛不要,要啊……”
她话没说完,就被凌老汉顽固地打断,“丫头,你是没去过县城,不懂外头情形,这城门外压根没人,都是步履匆匆出城入城,谁在城门外停留?就算县衙给你天大的地方,没人,你卖给鬼吃啊?”
“呸呸呸!”彭氏立刻呸起来,斥责老头说话没个分寸。
梧桐只是笑笑,外公这论调错了,城外没人不是因为大伙脚步匆匆,而是城外无市。
只是……
她现在遇到了个难题,眼下她才十二岁,有些大道理,她不知该如何跟他们传达?
直言不讳,说什么茶寮是衙门坐镇,就不会被各方势力收缴乱七八糟的费用了。
说什么有个固定摊点遮风挡雨,比每日把时间花在路上强多了。
说什么县城里的铺子他们也没钱租,这茶寮二百文简直捡了大便宜……
这些,十二岁的姑娘能说吗?
肯定是不能的,与年纪不符嘛,再说了,原主到现在还一次没进过城里呢,又去哪儿知道城里铺面贵,衙门担保可信度和其他奇奇怪怪地支出事项?
大人看她,还不得跟见鬼一样?!
“咳!”咳疾成功引来舅娘目光关注,她眨了眨眼,要舅娘配合。
舅娘秒懂,这两日出门做生意顺风顺水也壮大了她的胆子,尝到了些红利,她是挺自己相公的。
组织了下语言,唐氏娓娓道来,“爹,咱也别总是苦思,也别老觉着衙门坑骗咱老百姓的钱,咱有个铺面,不管生意好不好,占着个地也是好事嘛,阿成炒螺若是做大了想支个正经摊子,在县城里可不好找哦。”
梧桐赶紧附和,“咱们有炒螺,我还可以做很多其他的美食,有地方摆开才行啊,不能每次都让大舅一根扁担搞定吧!?”
彭氏看了眼老头子稍有缓和的脸色才道,“我听说县城里租个铺头很贵呢?”
“是啊,那些人流密集的地方,例如码头,学堂,集市,主街都是寸土寸金,围绕在那些附近的居民,就是私搭乱建都要凑出个铺头来呢。”唐氏附影附声,词穷了,就冲大儿子使眼色。
接到来自娘亲的暗示,凌有山很无奈地撇了撇嘴,又来了,还当他是八九岁的孩童吗,他今年都十七了。
但想归想,立刻就摇晃起凌老汉的手臂开始撒泼,“爷啊,村里人都偷偷说你老顽固,我还跟他们打架来着,说我爷是天底下最讲理最开明的爷了,咱们就租下来吧……”
凌老汉都被他们气笑了,一个个地就跟中邪了似的。
“光是租下来有啥用啊,阿成说的茶寮我今日路过时见着了,又是顶又是棚,还有恁多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咱也没钱置办这些啊,客人来了,让人家坐地上啊?”
话音刚落,一旁的彭氏都耐不住烦地给了他肩上一掌,嫌怨道,“我说你这个老头子今日怎么回事啊,俗话说的好,胆大得一半,胆小得一看,你是不是看见城里繁华被吓破胆了?咱们连地都有了,还怕盖不起一个屋顶吗?行了,这事听我的,确有其事就租下来,拖个关系选个好档口,反之……善财难舍,能拿回一些算一些。”
众人皆展颜,纷纷夸赞还是外婆(奶奶)好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