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冽的指间沾染了几片白色的干枯花瓣,细看,那花瓣边缘有些许淡紫,花瓣中缠绕着极细的金丝,置于鼻间,略有咸涩的海水味道。阿冽在脑海中将所有的花木都搜了个遍,一时半会未能弄个明白。
“阿姐,你给我看看。”阿羽上前,接过阿冽手中的花瓣,细看之,惊讶道:“是幻绮花魅……是海国才有的花,也是鲛人的生命源泉,鲛人修炼到达瓶颈时都需要幻绮花魅为引子,才能蜕变。只是,如今海国破灭,鲛人们流落九州八荒,落花无意为了防止鲛人的复国,已经将幻绮花魅毁了。”
“按胭脂如今的修为与年岁计算,大概也是第三阶段如鱼的境界,要修炼到第四阶段的新目最少也要百年修行,这幻绮花魅……不,不好。”下刻,阿冽特地交待阿羽让绿漪前往柏舟居请红雪来商量对策,以备突然情况。
阿羽吩咐完绿漪后回来,仍有几分忧虑,便也吐出疑惑之事:“阿姐,胭脂姑娘是不是……?”
阿冽做禁声状,摇头,令她不要再说下去,以免出了乱子。自上次逍遥公子氲无歌之事后,阿冽便已加强了防备,虽然她与楼主暂时达成了协议,仍不可掉以轻心。不说此时自己身在虎穴,身边还带了阿羽,万事都需小心应付。
一刻钟左右,大汗淋漓的红雪出现在阿冽的面前,听到有关胭脂的消息,他几乎以飞奔的速度赶来子衿阁。一进阁内,也不顾得歇息,只是问:“阿澈,我听绿漪说,你有关于胭脂的事情告诉我,什么事?”
“先别急,喝口水。”阿冽替他斟茶,吩咐阿羽在外候着,待阿羽以术法将子衿阁与外面隔绝,阿冽这才放心。而红雪已是急红了眼:“阿澈,你快说啊,快告诉我,胭脂她到底怎么了?”
“首先,在我告诉你这些之前,你要答应我,不能乱来,否则,不只是你我,还有胭脂都不能全身而退。”阿冽郑重其事地看他。
思绪片刻,红雪点头:“好。”
阿冽将手绢中的药材捧到红雪面前,“我无意从楼中的小丫头那里得到了这幅药材,这些药材中有一副算是特殊。”阿冽将那味特殊药材分出来,且道:“我想你应该认得。”
红雪走进,看清那物,脸上诧异,“是海国三大圣物之一的幻绮花魅……可是,楼中也有海国族人,你怎么肯定这是胭脂的?”
“那你再看看这个是什么?”阿冽将小瓶子与幻绮花魅放在一起,见红雪打开瓶盖,放于鼻间轻嗅,脸上由微微讶异变得慌乱:“只有胭脂每日用的龙涎香里才有这味异香,里面放置了深海的红珊瑚,我认得,是……是她。”
“今日路过园子,遇见胭脂的婢女星月将这包药材交给小桃。我也答应小桃不将此事泄露,回子衿阁才知幻绮花魅的特别。你一直待胭脂衷心,万不会害她,我才让绿漪去柏舟居叫你来。”
“我记得胭脂离开海国的时候,她的修为刚过第三阶段如鱼境界,难道她快要蜕变了,步入新目境界了?不,不可能,修炼到新目除了遇到奇境也要百年的修为。”
“这个目前还不太确定。刚刚我将那些药材过目了一遍,虽然看似都是些固本培元之物,且是有温经止血、散寒调jin、安胎之功。”阿冽断然道。
那刻,他的脸色有着不可思议地神情:“你是说胭脂……”
他何曾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鲛人一生的修炼是极其不容易的,从最初的鱼形幻化成ren首鱼身才算迈入修炼的门槛,然后再由水濡、泉先、如鱼、新目、织杼、明珠、伊水、龙绡、化龙九个境界。从最初的几年、十几年再到百年、千年、万年的蜕变,鲛人方可化龙,然而,那是极其不容易的。
更不说如今,九州八荒破败,龙神无力,海皇落败,双双葬生于碧落海。碧落海的中鲛人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自落花一战后,鲛人被捕成奴,有些被迫剖开鱼尾,分成两腿,以人形送往九州八荒贩卖获利,更有些以鲛人鱼脂为烛,贩卖高价。
少数的鲛人从碧落海中逃离出来,在幻绮花魅被毁的情况下,鲛人修炼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鲛人除了蜕变之时需要幻绮花魅作为药引之外,鲛人在孕育新生命的时候需要幻绮花魅固本培元,以保证他们在孕育期间不会显露脉象和丧失法力而遭到毒害,对于天生体弱的鲛人来说,那是不可缺乏的生命源泉。
红雪迟迟未回神,很多线索都与他的猜想不谋而合,然而想到往日与胭脂的情分,他仍然不愿去相信这一切。
冷静下来,他没有再去追究事情的结果,只是问:“阿澈,我们要怎么办?”
“目前也只是我们的猜想,并不能去证实什么。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胭脂恐怕无法独善其身。”
正于此时,阿羽疾步而来,“阿姐,不好了!出事了!暗卫们押着胭脂姑娘去了獬豸堂,听说胭脂姑娘不愿意去,在楼中闹了一番,沧海硬是绑了她的手脚,堵了嘴。”
……
对于醉生梦死中的人来说,进入楼中,便也是梦开始之时,而獬豸堂,是象征着这个梦破碎之地。
当他们风尘仆仆的踏进獬豸堂的时候,阿羽便闻到一股浓烈而咸腥的血味,亦觉得内心很压抑。当他们走到正殿之时,且发现殿中站了密密麻麻的海国族人,她们脸上的神情各不一样,惊慌失措、面如死灰、无动于衷,亦也有讥讽、嘲笑、谩骂的。
“今日请大家过来,就是想让大家看一看胭脂的下场。我不管你们曾经是何种身份,也不管你们的国家是否破败,只要你们身在醉生梦死,就与外面的世界无关。当然,在获得醉生梦死的庇护的同时,你们也必须遵循醉生梦死的规矩。”高坐上的瑾萱犹如这座楼宇的在权者,她说的话,便是这楼中的处世之道。
阿冽并未在殿中看到言熙的身影,然而却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细致看之,这才发现瑾萱所处的后方除了一些威严的獬豸铜饰外,放着一组屏风,两则用珠帘与纱幔装饰着。想必,言熙正坐于后方操控着整个局面,而刚刚瑾萱所说之言本是言熙之意。
瑾萱令暗卫将胭脂从内室拖出来,此时的胭脂与早上那时的倾城之貌有着天壤之别。披头散发的她躺在地上,身上明显有着被鞭打后的血痕,鲜血从伤口里泊泊地流出来,仿佛没了生气。
“胭脂……”红雪呢喃,担心地看她,他正要冲上前,阿冽按住他,在他耳畔低语:“不要冲动,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希望你们不要像胭脂一样,她完全辜负了醉生梦死的信任。”瑾萱从台上走下来,在她身边蹲下,抚摸她惨白的脸,“看,原本多好看的一张脸,本该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如今却落得如此不堪……胭脂,你可知错?!”
作为海国的公主她是骄傲的,以至于就算此刻遍体鳞伤,也没有对她的美大打折扣:“错?我有何错?鲛人本来就不该被束缚于此,更不该沦落为婢——如果说错,应该是落花无意的错吧,因于他们的残酷杀戮,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不知悔改,醉生梦死也留不得你!”瑾萱神情是严肃与威仪的,甚是令人畏惧。“沧海,带她去暗室。”
“呵,响彻九州八荒的锦瑟公子也害怕落花无意了吗?”胭脂疯狂地叫嚣着,望着瑾萱怒道:“我曾经以为醉生梦死是可以依靠的地方,这至少是六国中最安逸的地方。为了成为醉生梦死的花魁,我放弃了作为公主的尊严,出卖了灵魂。我以为我可以坐到你的位子,然而,你的出现打破了我所有的计划。后来,我遇到了张公子,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我明天本来就要离开这里了!”
她疯笑着,眼见沧海朝她走来,红雪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义愤填膺:“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胭脂!”
瑾萱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是……那个叫红雪的公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她是海国的公主,我要保护她。”红雪认真而执意,下刻,他护着她,将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胭脂这才反应是谁,突然显得慌乱,甚不知所措,啐骂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快走!”
瑾萱越发觉得有意思,便令沧海罢手。阿冽上前,劝慰:“阁主何必如此,醉生梦死这等寻欢作乐的地方,沾染了杀气也不太好……再说,胭脂姑娘就算真的坏了规矩,也罪不至死。如今,海皇身故,只余下公主这条血脉,若今日公主出了意外,九州八荒的鲛人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于醉生梦死又有什么好处?!”
见阿冽同他们周旋,红雪也不顾胭脂如何埋汰自己,果断地将自己的手腕划破,在胭脂的惊愕中鲜血也滴落她的伤口上。
下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胭脂的伤口居然出现了愈合的情况,她的脸色也微微好转,胭脂讶异:“你的血……”
“嗯,这是我天生的能力,幼时师傅怕我遭到觊觎,从不让我在人前使用,今日是我第一次试。”鲛人的血是极其宝贵的,更何况有愈合之力的血。在失血情况下,红雪的嘴唇变得苍白,但仍担心地看胭脂,他本想表达思念之情,可见到她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请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