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寒屿快马加鞭,顾不上腿脚传来的酸楚,在怪石嶙峋之中,在溪水横亘之间,在鸟兽散的静谧里深藏的吵闹之内,他的耳边响起自己急促的心跳,眼见的则是极远处景色被放大的一角。
村子看起来近在咫尺,他的脚步也未曾停歇,可在他的眼里,这一点距离自从他踏入平原以来并未改变分毫,甚至当他已经半只脚踏入第一回来村子时阻拦他的烂泥地,他都没有反应。
“幸存者”不关心寒屿的人际关系,也不晓得村子里的人对于少年而言已是怎样的存在,但隐约能明白他情绪剧烈变动的底层原因。
他想必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情景,也许是在崩塌的废墟中,在摇摇欲坠的火场里,抑或是在狂风怒动、云雨不止的天地间。可不论是哪种情况下,哪种窘迫中,迄今为止两个生命有所交集的故事里,少年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仿佛一切都在他的可控范围里。
那么,就是他在第一次变身前的事情了。
是那对兄妹吗?当时是发生了什么来着?
“幸存者”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此刻也无暇去想,把握住自己总结的规律,用着它能构造的最清冷的语调,模仿着西尔格——准确来说是初代西尔格洞穿思维的声音向头脑混沌不清的寒屿传递讯息:
“不要沉浸在过分幻想的绝望之中。”
“不要在努力过后放弃自己的坚守。”
“不要忘记勇士立于大地生生不息。”
它也不清楚自己这一套故弄玄虚的做法能不能把寒屿的思维拉回原先的轨道,只祈祷所花的功夫没有白费,毕竟它对自身能力的了解相比于寒屿知道的部分也就只多了跨越世间的经验条罢了,更何况是诡异莫测的灵魂体——超古代人似乎对这个有点研究,但他们都已经死了——了解它们的能力就像摸清自己吃饭动筷子会扯到哪根筋络一样。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哪怕它了解得再多,影响的范围再广,都不能广泛深入寒屿的大脑和沿途的神经网络,其中的原委也很简单——说到底,它也只是需要宿主变身才能获取自身实体的“幸存者”罢了。
所以它不希望寒屿出现闪失。
当寒屿的脚即将踩入粘稠的黏土上时,他疑惑地退后一步,就好像地上有一条粉紫色的斑纹大蟒。紧接着他受了惊吓般退后,差点给自己跌了个屁股墩,幸好西尔格式的语言和话语及时传到了封闭起来的心灵之中,使得他快速递出右腿,支住了自己的身形。
寒屿的距离感被唤醒。在距离感苏醒的过程中,陷入距离失常陷阱里的景象纷纷朝他的面目冲来,就像是一根碗口粗的橡皮筋拉伸到最长处后放松自我,向拽着它的另一头急速甩去。于是乎突然填塞过来的道道光影给了半梦半醒的少年一记十分响亮的耳光。
他向前的劲头止步于泥团前,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鞋子上。
这双表面磨损得看不清原本花样和细节纹路的鞋尖不知何时沾上了平原馈赠的泥土,在鞋面边缘还点缀着村子里湿土遗留的平滑的黑色印记。
寒屿顺着鞋尖指向找到了一处轻浅但在泛着光的泥土表面相当突兀的脚印。他仔细瞅了瞅鞋底,不明白自己并没有踏入村子为何会在那儿留下自己的足迹。
“你听说过卡那加尔的具体能力吗?”“幸存者”顺延着寒屿的担忧后问道。
“我也不清楚,毕竟它也只出现过两次......”寒屿在大脑里翻找着自己的怪兽回忆,结果回应他的是一片几乎完整的空白。
“你不用想了,意识之海里关于它的描述基本是空的。”“幸存者”叹口气,“不清楚具体效果的话,那卡那加尔的能力很可能达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层次。”
“你是说,我眼里的迷幻般的距离感并不只是我的感知出了问题,而是它能凭空影响距离?”
“恐怕比你捏橡皮泥还容易。”
“幸存者”的话让寒屿吸了口凉气,这阵没来由的惊骇自耳根延伸至后脊:“整个地形被它当成一块巨大的橡皮泥来操纵,甚至可以超越身体和意识的界限,我感觉我到过那里了,实际上我也踏入了村长,可它的操作让我现在脚下的土地换成了村子前的平地。是这样吗?”
“不知道,太过随心所欲的能力必然存在限制,至于没有限制的所谓神兽,已经很难理解了。”“幸存者”躺平在意识之海的波浪上,让风浪带它平移。
“那……”
寒屿的疑问还未出口,他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与此同时,一束刺目的红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道目光,当寒屿直视它的时候,暗红色的血肉光彩便陷入黑暗之中,随后红光再现,内部却是深层的黑。
寒屿这才明白,那束红光的深处是怪兽的瞳孔,它正盯着他看,正在盯着比它小几百倍的蝼蚁看。他不会忘记这道目光的,那是他第一次直面神兽,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神兽身上那无比强势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