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生态孕育无声的悲哀,天地的流转遗留穷尽的洁白。
舒楚莹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自从登上wZ-3,来到墨阳城,和齐哈尔、维吉斯陷入混战后,她就一直在做一个有某种延续性的梦,梦中的世界凋零衰败,就如同当年怪兽攻破最后防线时大家所猜想的未来的模样。
不知道怪兽,神兽,以及肯定应该存在的怪兽的高层是如何思考的,幸好现如今的人类环境还没有那么恶劣。
但这个梦又如此真实,失去了抵抗力量的人类城市在焦躁不安的野火中焚尽结构,留下滚烫的残骸。
在火红得昏暗潮湿的洞穴地下环境内,舒楚莹迈过一个又一个裸露的不知为何出现在道路上的鼓包,来到了上一个梦中坠落的流星降临的地方。
流星的质量和体积都远超舒楚莹的想象,地面砸出的深坑中还散发着璀璨的银色光辉。
那是什么?
舒楚莹感到好奇并向前走了几步,头向深坑中探去,却像是包裹在加热了的奶油里游泳一样,温热的暖流从脸上传到身体里。
开始做梦直到现在,尤其是思绪被那头未知的被寒屿称为“伊莱丘尼克”的怪兽放大后,她从未如此沉醉于自己的磨难中。
而随着信息流的汇入,舒楚莹的梦境就愈发向着不可理解的虚幻方向扬帆。
只见这团银色光辉逐渐暗淡,像是熊熊燃烧的篝火失去了温度和氧气后渐渐熄灭,留下了越来越扎眼的黑色炭柴,舒楚莹想去触碰银色光团所包裹的神秘,却发现光团不再怀抱自己,光辉消散,怀中的温暖也愈来愈远。
舒楚莹挣扎,想拥抱其中净涤身心的泉涌般的烈焰,却发现怀中的是一缕风,一阵烟。
风离烟散,猝灭的温馨中,她弯下身体,双腿并着蹲在深坑底层边缘,伸出右手抚摸深坑底部由光辉凝结的产物。
那是一块像干燥好的油漆块似的银色条纹和蓝色斑点配合交错的石头,温润如玉,蔚蓝如星。
她将他轻轻拾起,耳边不再是带着焰火灰烬的风声,而是仿佛真实存在的人所念叨的真实存在的切中肯綮的话语。
这场梦不是噩梦,至少到目前而言,对于舒楚莹的震撼都来自脆弱的城市集群,所以她能专心致志地去倾听自己想去听的只言片语。
旁人的呐喊不像是在唤醒沉睡者,更像是喊给自己,让自己从相关的罪责解脱,往往真正使长眠之人苏醒的,都是那些完全相连之人所发自肺腑拯救对方的决心。
决心不会说话,因此无关词汇的繁琐还是简单,只要能打开这副锁,能开启确实的未来就好。
舒楚莹这样想着,好像她作为一名参与者此时恰到好处地需要成为旁观者一般,她因此不用苏醒,聆听自己面前划过的一道道话语,将字眼变成盛开的花朵去看待就好了。
她在梦中探索着,在松动的楼房间提心吊胆地收集不清楚用处但潜意识告诉她十分重要的小物件。这些收在手心里的物品包括但不限于写满了的但因为浸泡过水而皱巴巴的手掌大小的日记本,一根头部带有喷射血迹的红木拐杖,一条被从中间光滑切断的多扣锁链,等等。
舒楚莹甚至在倒塌的便利店标志下从橙黄色大伞下拽出了自己日常很喜欢的樱花粉色太阳伞。
但这把伞其实也能拿来挡雨,不过确实是把太阳伞。
当小物件收集完毕后,舒楚莹通过一个蛮大的空洞钻过脆弱的墙壁,在听到崩毁的窸窸窣窣声后,她加快了脚步,躲开了整个表层建筑破碎倾颓的灰尘巨浪。
而过了居民区,眼前出现了一片被铁丝网和钢刺拒马,这些障碍物的身后便是一片被掀了上半部分的军事基地。
舒楚莹对基地的现状感到好奇。究竟是怎样强悍的力量才能将钢筋水泥、金属城池像横着切生日蛋糕一样给开了盖头,露出内部肮脏凌乱,血污密布的内衬。
少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把梦中的一切看得如此清楚,仿佛以前发生过,近在咫尺,又像是未来可能会发生,只等到当时才会痛彻领悟“原来如此”,总而言之,整个人类反抗的挫败景象都照射在了这个地方,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军事基地之中。
舒楚莹绕过拒马和路闸,人工智能依靠太阳能还可以运作,认出了她的身份,给她开了门。这一点超过她的预料,不过她不以为意,继续朝前走着。
少女原以为这些大概就是未来弥漫着血腥味的失落的全部了,但深入基地内部,扩散的肉体组织,零散的机械部件,各式各样的杂草野花都暗示着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浩劫。
往前延伸的道路已经满是斑驳残缺的图线,刹车线、巨物撵动的痕迹、随意摆放的发霉堆积货物,一切的发生闲散而混乱,迈过的每一道阻拦都充斥着突发的恐惧和绝望即时降临的悲哀。
“有人吗?”舒楚莹顺着血迹往前追寻,下意识地在一片死寂的土地上呼唤着同伴。
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到,在她自己的梦境中,又是这样残酷的被绞杀到窒息的氛围里,活着的人,抑或是存活的生物几乎不可能存在吧。
虽然怀抱着自嘲的想法,但舒楚莹确实幻想着在如上的环境中能找到一个生还者,这样自己不会那么孤单,这个世界也就比看上去更能被拯救。
她每向前走一步,这样的幻觉下的期望就越深沉一分,引导的愿景就越接近美化一分,而这原本就来自她的梦境,因此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情景:
逸散的腐臭的味道下,钢筋和水泥上横亘的社会的伤痕,砸得不成形状的不知来自何种生物的组织块上在开花。
舒楚莹自己也无法理解这混乱的场景究竟预示着什么,于是在翻越了互相倾轧的三层车辆后,她不曾回头。
正因为她回头回顾往日光景时都充满了协调的色彩,就算是接受被吞没的现实,接受失败而重新获得再度起身战斗的勇气,那时的她想法仍是天真的。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舒楚莹是舒楚莹,纵使她能猜透寒屿的心思,也不能否认她身上还有许多问题。
一切存在并不矛盾,崩坏的极限到来时显得相当突兀,却早已将伏笔按在心头,最后等待回首的人和平接受,用最惆怅的孤独作酒。
舒楚莹双脚落在人骸骨堆成的山丘边缘,她惊恐地捂住嘴巴,忽地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就是第一头怪兽从地底入侵到地面时最先迎击的军事基地——门车基地。
关于它所经历的事故,除了现场的人外,资料上只有零星介绍和对事件性质认定的报告性描述,内容简单到甚至不需要打上“封”字,似乎其中的第一幕消失在大众的视野才好。
这是为什么?
受灾如此严重的地方不正是铭记历史,唤起反抗和战斗决定的地方吗?
怪兽才不会忏悔,不会犹豫地继续杀戮,捕食,摧毁几乎是它们的本能,而我们要依靠现有的挂在嘴边的“和平”的得过且过而让抵制和抗击变得就像是孤军奋战一样吗?
舒楚莹不明白,不过也跟她和寒屿之间存在的信息差有关。
不过话说回来,寒屿自己现在面对这个问题也未必想得更加明白——甚至可能开始装糊涂,但这也可能更接近另一种明白也说不定。
舒楚莹依稀回忆起自己那个有时不太着调的师兄——他比自己更早参战,当时还在研究所里作为保护驻军......
那间研究所和师傅也颇有渊源,因此她还记得大概的情况。
不会吧?
舒楚莹扫视附近的建筑地标,不出意外地在右前方找到了一座倾圮的多级信号塔。
门车基地内保存有对地底探测的就算是现在来说都是最先进的设备,为了加强传输功率而特意制作了金字塔型的信号塔“门捷列夫”。
少女记得自己曾经来过一次,对第三节从左往右数第三个不对成六边形窗口印象十分深刻,因此也迅速明白这里确实就是门车基地。
可是当时她并没有在机甲尚未组装完毕的那时那刻参与过这里的战斗,为什么梦境却如此清晰,仿佛自己也是亲历者之一——她开始猜测这或许和自己的师兄有关。
然而这一回,就算陈沧一边补报告一边被人惦记而打着一连串的喷嚏,这一回的恶梦与他的关系都不是很大,反而与另一个男人有关。
“意外收获呢。”“幸存者”也能读取寒屿投入意识之海的信息,也从意识体带入的信息流中找到了门车基地的信息。
“目前只能作观望,能产生这种破坏的,有点像人类的武器——反正不是单纯怪兽的问题那么简单。”寒屿解开舒楚莹的外套和外裤,把她放回床上,粗略盖了层被子,坐在一边摸着她的手腕,用意识体回传信息,“不过也说明我们接下来和陈沧接触会更有效率一点。”
“话说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似乎发生了牵连你们所有人的事件,记者大叔对那个时间段的事情印象也很深......”
“不清楚,但至少不会出现那种‘血色情人节’‘血色圣诞节’这样的事件,不然不可能隐瞒得这么好。”
“你说得没错。”“幸存者”姑且把自己记起来的信息和现有情形比对。
寒屿的右手腕被舒楚莹的右手狠狠握住,少年也并不介意,倒不如说更想让少女再度解脱一些。他通过诡异的梦境竟然逐渐将这个可怕的家伙当成潜在的同类——血迹包裹下的婴孩,在伤疤上成长。
这幅场景就像是那些腐烂的无论是有机质还是无机物上盛开出的花田。
脆弱,混乱,盲目,只要活下去就好。
可是光活下去是不够的吧。
寒屿如果有机会也想去摸摸看这些花朵的绒毛与花瓣,但他却已然无法更靠近失落的边缘了。原因不明,却也给了不少时间。
于是就这样,寒屿坐在粉白色淡荧光墙纸边上,陪着舒楚莹,在深邃的夜色下思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