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修和齐麟结伴过来,刚走到主院门口,便撞上衣冠齐整面无表情走出来的人。
两人齐齐一怔,直觉长兄‘宗主’心情不好。
尹延修黑瞳动了动,“大哥。”
“嗯,这么早过来,有事?”
“昨日带回来那位,已经安置在东外府的精舍,我过来同大哥说一声。”
“好,既是千辛万苦来求医的,到了这里摒去身份来历不提,交代他们要好生照看,尽快令她痊愈。”
“是,我会盯着。”
“ 没事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尹延修自然也没多待,下颚轻点,便转身离去,只是拐过甬道尽头时,眸底暗沉若有所思。
长兄言谈举止倒是一切如常,只是他总觉得他像是压着怒意的。
思及昨日在东外府时听人大倒苦水的那些事,尹延修心里隐隐猜测到,长兄怕是要去萱室问责了。
齐麟跟着尹延君走到萱室外时,悄悄睨了眼自家宗主面沉如水的脸色,便知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宗主和老夫人母子间的关系,本就存着‘陈年旧疴’,是因着祖孙和乐,才稍稍缓和。
如今老夫人就这么趁宗主不在,欺压他的心头肉。
这也怨不得宗主要忤逆尊长,偏心娇妻了。
这人的心,他本来不就都生的偏么。
齐麟满肚子腹诽的同时,又不禁心生忐忑。
话说,若是一会儿老夫人炸的没法儿收场,闹得大了,他是不是该去请二先生过来压一压?
心里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见宗主脚步不停径直走进了萱室,齐麟到院子中步调就慢下来没再跟。
尹延君上台阶时,大丫鬟明葵正从屋里出来,见着他,先是一惊后连忙掀起帘子。
“宗主。”
仔细听,她嗓子里似在发颤似的,垂着眼不敢看人。
尹延君瑞面上波澜不惊,眸中似是落了两汪褐色冰珀,跨过门栏进了屋。
明葵不敢跟进去。
胡姑姑却从屋里匆匆迎出来,见着尹延君,扯出抹生硬的笑,捏着手轻声气虚。
“宗主回来了,老夫人刚醒,前些日病了,这两日身子刚好些,宗主您在外等等?老夫人洗漱完就出来。”
尹延君没坐,闻言只辨不出情绪地轻挑眉梢。
“哦,母亲也病了?”
也?
胡姑姑噎了一下,额头开始冒冷汗。
尹延君淡淡睨她一眼,“好,我等一时片刻无妨,姑姑进去伺候母亲吧。”
胡姑姑僵立着,唇角抽了抽,想说什么,可看着宗主周身气息寒凛的在一旁坐下,她半个字都不敢劝了,愁着眉转身进了里屋。
屋里,老夫人还半卧在床榻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胡姑姑上前劝,“老夫人,宗主来了。”
“料到了。”
尹老夫人冷哼一声,眸光犀利而难掩嘲讽,“他一回来,那边还不紧赶着给他哭诉上眼药?所以女人还是要年轻貌美,那样哭一哭,在男人面前使手段,事半功倍!”
胡姑姑只觉得耳朵听得刺挠,她愁眉苦脸,上前她尹老夫人起身,苦口婆心地劝。
“您可好好跟宗主说,他不是不辨是非的人,就是稍稍偏颇夫人几分,您也别动气,有话摊开了别吵闹,否则怒火中烧的头疾发作,吃苦头的是您。”
胡姑姑本意是让她服个软,关起门来,就算是当着宗主的面退让几步,也不丢什么脸面。
她知道尹老夫人是什么要强的脾气,所以才多劝她几句。
尹老夫人牵着唇,似笑非笑阴阳怪气。
“我知道,我个孤寡老妇人,哪抵得上他那颗心肝宝贝?他反正是要来声讨我的,注定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我也懒得跟他动气。”
胡姑姑只觉得嘴里发苦,心里也苦。
尹延君坐在外厅里,明葵送上来的茶也没喝,他身上似有冷气在冒,屋里屋外都跟着屏息害怕。
尹老夫人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从屋里走出来。
明葵正在给宗主换第二盏热茶。
见状,她忙低下头,端起那杯凉茶脚下抹油地溜了出去。
胡姑姑也想逃,可她不能,她不能让着母子俩撕破脸的时候,没人拦着。
尹老夫人是最常冷着脸的,她再不肯先开口的时候,不悦的意味就已经很明显。
尹延君看着他,突然心生几分可笑。
自从很多年前,她跟父亲决裂开始,她似乎对着任何人,都再没有收起过半点的锋芒。
母亲总是像把锋利的刃,对着所有面对她的人,不管是敌人,亲人,故人,还是生人,仿佛跟对方上一秒言笑晏晏时,都在防着她们下一秒会攻击过来。
伤人伤己,极端又可悲。
许是屋子里太静了,尹老夫人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早已预料的冷言斥语,她眼眸微压,视线落到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的尹延君身上,不甚耐烦的蹙起眉。
“你想说什么?来都来了,又那么难以启齿吗?”
尹延君低垂的眼帘缓缓闭阖,薄唇轻启。
“熠儿和婉婉出生后,我看得出母亲对两个孩子的慈爱与喜欢,您是真的很疼爱他们,那一刻,仿佛堆压在我心底十多年的陈疴,突然便无故消匿,不再重要。”
他那时很清晰的明悟,哪怕他母亲后来是因为父亲才变得性情不定,做出许多伤害他的事,但至少她生育他那时,是满心爱护他的。
“邀邀有多爱两个孩子,我最清楚,都是母亲,我时常在她身上,能很体谅到母亲当年的难处。”
尹老夫人眉心褶皱越聚越深,她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够不着的难受。
倘若她儿子是来跟她争执翻脸的,她倒是真的半点不会退让。
可他如此沉静平和,她反倒生出了退却之意。
尹延君睁开眼,看向尹老夫人,声线轻缓的像无温透窗的和风。
“可你既然那么喜爱两个孩子,为什么又将他们置于我当年的境地?你以爱为借口束缚道德和伤害别人,是否真的已是习惯了?”
尹老夫人脑子里像是有根弦狠狠晃了一下。
“你说什么?”
“他们现在还那么小,半个字都不会讲,你便开始用他们来拿捏他们的母亲!”,尹延君说最后一句话是,突然就又厉又冷,恍惚一块寒冰猛地掷入了潭中,飞速坠底。
尹老夫人震惊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尹延君。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不是质问她为何欺压陶邀,反倒是质问她为什么利用孩子。
尹延君浓珀色的瞳珠渐渐凝霜,语气凛寒无波无澜。
“你再是固执己见不喜欢邀邀,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是我的妻子!”
“她嫁入清丽府带来万贯家财,体面胜过任何世家贵女!”
“她劳心劳力经营家业产业,内府外府无人讲她半个字的不称职!”
“所有人都瞧得见她的付出,共享着她付出后的成果,认可她宗主夫人的地位,唯独母亲你!”
“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想磨尽儿子夫妻间的情谊,还是你想让她死?你想让我的孩子失去母亲,想让我孤寡一生,还是想让我抛妻弃子转头再娶而后风流无度做第二个我父亲!!你就见不得我好吗?!”
胡姑姑面如白纸,声音颤的都都哽咽了,“宗主~!”
尹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