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秋说的这个‘一会儿’,直接就等到了晚霞漫天。
“送水。”
谷雨原本血色充斥的面颊,这会儿听见屋里暗哑地唤声时,已经麻木了。
她匆匆出去找锦俏,一出门就瞧见齐麟大剌刺地躺在堂屋门外的台阶上,闭着眼好似是睡着了。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那颀长的身形,又看了看他身下的五六阶台阶。
直觉自己的背都开始疼了。
“齐...齐侍卫?”
齐麟眼帘动了动,侧过头去继续睡。
谷雨,“......”
她乖觉的转身,没再吵他,去忙活自己的了。
没一会儿,谷雨和锦俏带着三个婆子,抬了浴桶和热水返回来。
台阶上睡着的齐麟被这动静惊醒,身手利索地翻身坐起。
锦俏好笑的看他一眼,放轻声说道:
“齐侍卫长途跋涉,快回房歇息吧,这天都要黑了,宗主应当不会出去了。”
齐麟眼皮酸胀,也正是这么打算的,他没看几人,只点了下头,转身毫不迟疑地走了。
谷雨掀着帘子,等三个婆子先进去了,才回头看了一眼走出院门的身影,小声嘀咕着。
“真怪,躺在台阶上睡觉,这不把骨头都硌歪?”
锦俏好笑的拍了她一巴掌,“瞎嘀咕什么?还不赶快去备膳?宗主回来可连口水都未饮,正好,你连带让人给齐侍卫也送过去。”
谷雨发懵,“啊?”
锦俏啧地一声,“还不赶紧去!”
谷雨嘴唇嚅了嚅,“......”
锦俏没理她,径自抬脚进了屋。
——
尹延君抱了迷迷糊糊的小妻子沐浴过,又将人抱上床,扯了薄被轻轻搭在她身上。
他换了身松敞舒适的云缎长袍,徐步走出里屋,到外室间用膳。
晚膳已经摆在桌上,但屋里并没有留人。
陶邀这几个侍婢都极有眼色,但凡他在的时候,能不出现在眼前,绝不多晃悠一下。
只是今晚,到底有些特殊,尹延君落座用膳,便扬声唤了‘来人’。
锦俏和满秋就候在廊下,闻声对视一眼,彼此会心点头,满秋还给她鼓气的握了握拳。
锦俏端正了面上神色,掀帘子走了进去。
“宗主。”
尹延君慢条斯理地用膳,眼皮上掀淡淡瞧了她一眼,启唇时声线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说,都生什么事了。”
锦俏低垂眉眼,半点儿没磨蹭如实禀话。
“宗主离开后,老夫人趁夫人不在,将小公子和姑娘抱去了萱室,夫人回来瞧不见孩子,过去寻,被老夫人骂了回来,后来就气病了。”
尹延君握着箸子的指节微不可见地凸起。
他缓缓抬眼,随手撂下箸子,扯了帕子擦嘴,坐正了身姿,嗓音像沁了冰泉。
“从头说,详细说。”
锦俏当然不会隐瞒,只会添油加醋。
“秋收时府里忙,三公子被二先生调去督粮,夫人不得已接管了生意,每日早出晚归,老夫人就借口夫人不管孩子,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不等夫人回来商量,便直接带人将西厢房搬空了。”
“奴婢跟着夫人在外头,回来时院子里只剩谷雨在等着,夫人担心小公子和姑娘突然换了地方住不惯,也舍不得跟两位小主子分开,便去萱室好生同老夫人商量,可老夫人只说夫人根本照顾不好孩子,还骂夫人不知好歹,说自己是亲祖母,夫人这么信不过,是怀疑她会虐待孩子。”
锦俏说着又解释了一句,“宗主是知道老夫人脾气的,她本就不喜欢我们夫人,分明是借故训骂,夫人怎么舍得跟小主子们分开,自是一时气急就顶了一句,老夫人骂的就更难听了,夫人那日都被骂哭了。”
尹延君听到这儿,眼帘缓缓阖上。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母亲说起难听话来,到底有对令人锥心刺骨。
锦俏打量着宗主脸色,眼眶开憋红。
“夫人自嫁入府,也是被宗主捧在手心里惯宠着,她虽说做不到当面跟老夫人撕骂,让人看笑话,但到底心里气闷,就病了。”
“三公子给开了些药,夫人一病便去不得铺子里,更不能去看小主子们,怕过了病气,连带东外府的那些外院管事也不好见。”
“老夫人又骂她装病,不管事就罢了,还是个狠心的娘,为了跟她置气,连孩子都不去看了。”
“小主子们如今都是认人了,换了地儿住不惯,时常哭闹,有时还满屋子寻找,谷雨说定是想娘亲,连奶水也不肯好好吃,闹腾的老夫人歇不好,脾气更大,但凡去萱室的人都要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通,后来更是口不择言的放了话,要夫人这辈子都别去看孩子。”
尹延君额角青筋蜿蜒,眼帘微阖儿的眼尾挑出丝丝寒怒,似有层寒雾萦绕在他周身。
锦俏头皮发紧,顿了顿,声音略显艰涩。
“再后来,小主子就病了...”
尹延君豁然睁开眼,“病了!”
锦俏差点落泪,“是,小公子哭的太厉害,吃过奶便吐,成夜成夜的闹,还惊动了二先生。”
“府里因为老夫人和夫人置气,大家的日子不好过,二先生见那么小的孩子都被折腾病,便不得不出头,劝诫了老夫人几句,许是话说的有些重,老夫人恼羞成怒,天不亮就将小主子和乳母给撵了回来。”
尹延君置于膝头的手,紧的骨节咯吧响。
锦俏摸了摸眼泪,低声哽咽。
“夫人是也有不对之处,可她也只能憋着气使使性子而已,绝做不出当面冲撞老夫人的事情来。”
“奴婢屡次劝她,要她给宗主去信,宗主若是出面调解,老夫人总会收敛些。”
“可夫人总说宗主快回来了,宗主没几日就回来,又说老夫人是亲祖母,再不喜欢她,喜欢孩子总是真的。”
“她除却自己宽慰自己,再暗暗使些性子称病不理事,别的更过分的举动,也做不出了。”
“宗主,您得给夫人和小主子做主,您不在,这府里没人护着她们母子。”
“你出去吧。”
锦俏抿抿唇,低头应是。
尹延君独自坐在膳桌前,却是食欲全无。
他心中有火气,可如今已经太晚,再气也得等到明日了。
腮颌线紧了紧,他站起身进了屋,掀开床帏,床上身娇玉体的人儿睡得正沉,先前抱着的时候,便觉得是瘦了许多。
他说要陶邀跟着他,不比在陶府时过得差。
可她在陶府时,绝对没人敢这么欺压她。
他了解她不吃亏的性子,但这依然不能缓解他心里未能护住她而生的愧疚。
再自己的家里,竟然还被人胁迫见不到自己亲生的孩子。
这简直...荒谬至极!
尹延君忍着满腹怒意,又折出来到西厢房去看了看两个孩子。
他在西厢房坐到天亮,回屋去洗漱更衣时,陶邀才醒来。
她伏在床上揉着眼,看着正在穿戴衣物的人,“宗主?这么早,你要出去?”
尹延君嗯了一声,回头看过来,温眉睐目清逸无边。
“我很快回来,夫人再歇歇,晚点儿我回来陪你用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