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引人耳目,给陶邀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陶万金并没有在清丽郡待多久。
第三日傍晚,他便启程返回江南。
尹延君带着陶邀亲自来送他。
为给父女俩留出依依惜别的时间,尹延君并未跟上船。
陶万金立在窗口,看着岸上不远处停靠的马车,神情肃穆了些,转头看向陶邀压低声。
“盛京城那边,宋皇后和宋氏受到了皇权压制,金氏皇帝是铁了心要将宋家连根拔起,现在各地官员都受到此番权势争斗的波涛掀澜,我来之前听闻,金氏皇帝曾派人秘密前往江南府同聂氏交涉过,具体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邀宝儿,你知道,聂氏许多分离出去的族支都自立门庭走了仕途一路,说不准哪些人会跟宋氏有牵连,这次盛京城的权势之争,聂氏恐怕脱不干净关系了。”
“聂离风不是聂宗主,那小子从小的心思活泛,还瞒着江南府里暗地里涉足商道。”
“他日,等他继任江南府宗主之位,江南府怕是要改门风了。”
陶邀眼睫微敛,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
陶万金负着手,“江南府若改了官途一道,那便是同皇族势力搅合到一起了,虽说官商相互,可到那时候,陶家也就会过分受官权的牵制。”
“眼下我们同江南府齐头并进,可以选择给还是不给,给多给少,有商夺裁定的话语权。”
“可经历了上次在盛京城捐官的一遭,我才真正了解,金氏皇帝的胃口有多大,出多少能换取多大的利益,并不是我们能跟他商讨的,而是他乐不乐意。”
“若江南府融入了官场,真到了那个时候,陶家便是单方面的被强权掠夺了。”
“我陶家基业,风里雨里打下来的,可不能绑在这一棵树上缠死,你明白吧?”
“我明白,父亲放心。”
陶家若潜入清丽郡来,对清丽府和陶家,都是双赢的事。
不止她明白,尹延君也同样明白。
陶万金欣慰点头,握住她肩头,又仔细的看了她片刻,而后温缓沉重的交代她。
“就算是暗度陈仓,我们也要先下手为强,还有很多时间,也不急于一时,谋事要稳,慢慢来。”
“邀邀,最要紧的是,坐稳你清丽府宗主夫人的位子,照顾好你自己。”
“父亲只有你,你跟你的孩子,就是陶家的未来。”
陶邀乌瞳清明,坚毅点头。
“我知道,父亲放心。”
陶邀从船上下来,与尹延君一起立在码头。
冬日里的江流依然活跃,催动着南下的楼船渐行渐远。
夜幕降临前,寒雾也悄无声息地升腾起来。
尹延君拥着她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陶邀靠在他身边静坐了一会儿,回过神,同他说了父亲方才在船上的话。
“他还是想要来清丽,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需要在暗地里迁移产业。”
尹延君听罢,下颚微点。
“我会保持同岳父的联系,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陶邀抿唇笑了笑,抬眼看他,“他推断的江南府聂氏未来的走向,你怎么看?”
尹延君眉目温淡,摇了摇头。
“个人有所志,不是针对于江南府怎么看,分析大局观来说,到那时天下处境就比较微妙了。”
“故渊府绿林门派林立,铁定是最抵触向朝廷低头。”
“而我清丽府治辖,律例舒适,赋税也轻,百姓们安乐惯了,也不可能说套上枷锁就能温顺臣服。”
“江南府若是带了这个头儿,不止壮大了金氏皇帝的野心,也算是跟清丽和故渊泾渭分明了。”
“到那时不是三方钳制一方,而是两相制衡。”
“怕金氏皇帝会安分不住了,要铁腕镇压,江南府岂不是成了乱世的导火索,众矢之的?”
“聂离风就算真的要走那一步,也会慎之又慎,没那么容易迈出脚。”
陶邀蹙了蹙眉,“若他就是迈出去了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不用我再同你讲吧?”
尹延君默了两秒,垂目看着她,轻缓问她。
“那你猜,江南府成了金氏皇帝的智囊团,接下来,金氏皇帝会将剑,先指向故渊,还是清丽?”
陶邀拧着眉沉思,“故渊如巍峨高强的莽汉,清丽要温骨绵软些,先攻故渊,攻下故渊,清丽自然不足为惧。”
尹延君笑了两声。
“不错,他不会先对清丽针锋相对,因为清丽是天下‘粮仓’,断了粮,他的兵马也扛不住几日,更别提攻下故渊。”
“我要携粮仓和医用补给鼎力相助故渊,那这就是场硬仗了,你看谁更拖不起?”
故渊府多的是内功高手。
就算是强攻,粮草不够丰裕的金氏皇帝也讨不到好。
尹延君捏着她指腹,徐声温语。
“这硬仗不好打,所以金氏两代皇帝都没能拿下任何一方势力的归附,聂离风敢开这个头,到最后,僵持不下,他一定是最先不得好死的那个。”
“他...不会那么蠢。”
“就算是真的要率领江南府谋划一条繁华锦绣的道路,他也不会归顺金氏皇族。”
“四方势力是相互牵制的,没有什么真正敌对或和谐的关系,有一天如果真的打破制衡的局面,也是其中有一方,要颠覆另一方,绝对跟‘归顺’挂不上勾。”
“而最可能被颠覆的,就是端坐在王冕上,实则又没法儿统一天下的金氏皇族。”
“皇位么,本来就是不断被谋反的宿命。”
陶邀听得入迷,竟然又觉得很有道理似的。
“你是说,金氏皇族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吞噬别人,但其实他自己,才是最容易被吞噬的?”
尹延君哂笑摇头,抬手捏了捏她白嫩的面颊。
“你以为三宗避讳金氏,是因着忌惮吗?是因为懒得搭理他。”
“自己的日子过的挺舒坦的,只有总觉得不满意,欲望沟壑无法填满的人,才无时无刻不想着掠夺别人。”
笑罢,他又正了正脸色,音腔清淡。
“当下是,金氏皇族始终是裕壑难填,聂离风是欲念蠢动,他们两族若要较量,那是他们的事,妨碍不到我们和故渊。”
陶邀紧接着道,“那也会妨碍到我父亲,我父亲毕竟还在江南,聂离风怎么做是他的事,别作坏我陶家。”
尹延君安抚的拍了拍她肩。
“不会,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