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马车,聂离风腥红的眼睑依然没有缓解。
他腰背端直,双手置于膝头,盯着虚空一处怔怔发呆。
好半晌,似是才想起车里还有人,于是偏脸看向一言不发的尹延君。
尹延君原本是在阖目养神,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眼帘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两人彼此缄默。
聂离风眼睫微颤,唇瓣轻启,声线低哑。
“谁猜到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但尹延君知道他问什么。
他轻淡牵唇,“邀邀很了解你们,看你这样子,她大约猜的不错。”
聂离风薄唇抿紧,“她一个妇道人家,有些事,你不该让她知晓。”
“什么事?与金氏二皇子私下往来我不该瞒她,盛京城的权势纷争她比我清楚,陶家的近况她很关心,大宗世族间的纠葛她身为我的夫人也该心中有数。”
尹延君笑意温浅,“我没什么不能让她知晓的,夫妻一体,首先要忠诚,其次要信任。”
聂离风眉心倒竖,“她知道的太多,就会越费心,这是男人应该顾及的事,你让她轻松快乐一点,以后不要跟她说。”
尹延君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没接这话。
一个外人,倒来教他如何跟自己夫人相处,可笑。
——
聂浔羽一直昏迷不醒,尹延君为了吊她的命,浪费了三颗万金难求的还气丹。
除夕这日,陶万金亲自到江南府来探望。
他不是很想来,但他女婿一直在这儿不回府,他总有点不放心。
聂家没人有精力招待他。
陶万金也没想跟聂氏的谁费事寒暄,他只见自己女婿。
岳婿二人立在竹屿阁院外的回廊下说话。
“明日就过年了,好歹回家吃个团圆饭。”
“原本想傍晚回去。”
“到底有没有得救?我听邀邀说是...”
他话没说完,尹延君微微点头。
陶万金有些感慨,“她同我说了聂宗子的条件,我预备新年初二在香客居摆酒宴,跟江南郡这边辞别,路远的人昨日也已经派了府里家丁快马加鞭去送信,不出意外商会一多半人都能赶到,可能撑到那日?”
尹延君低嗯一声,“能。”
最多是再浪费两颗还气丹。
只要能达成目的,让江南府就这么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大不了。
陶万金没再多留,“那你忙,我再去见聂八子一面,同他细说这件事。”
陶万金与聂离风如果相商的,尹延君自是不清楚。
不过聂离风却在午膳前,来了竹屿阁。
午膳摆在尹延君居住的厢房里,为了避嫌,院里院外安排了许多婆子侍婢守着。
聂离风一进屋,在膳桌前落座,便将厢房内的侍婢都遣了出去。
房门关上,聂离风看着尹延君,道明来意。
“结盟吧。”
尹延君没看他,自顾慢条斯理用着膳。
“结盟?”
“一起推翻金氏皇族的统治。”
尹延君笑了一声,眼皮子都没抬,“聂宗子,别冲动。”
“不是冲动,我想了许久,金氏皇帝德不配位,皇子皇孙同他一样野心勃勃,这样下去,与世宗大族闹翻脸,是早晚的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尹延君缓舒口气,撂下箸子,温声问他。
“别说没那么容易,便是推翻了金氏,澜国不能无主,下一个,谁来坐上那个位子?”
“在盛京氏族中选民心所向者。”
“民心是不可测的,他们所向的,永远是给他们带来最大利益的,况且盛京城的民心,不代表江南,故渊,和清丽。”
尹延君说着,淡笑看了聂离风一眼。
“你要记着,不管是谁坐上帝位,只要他是君主,就总想一统国土,世宗大族的存在,违背君主一统国土的理念,所以我们永远会是帝王的眼中钉,无关乎谁做帝王。”
聂离风眼眸深暗,“尹宗主的意思,是不支持推翻金氏皇族的统治?”
“我是提醒聂宗子,不要冲动。”
“倘若要尹氏坐上帝位呢?”
尹延君失笑摇头,“我没有那份雄才大略,更不揣这份野心,聂宗子不必试探我。”
清丽灵山秀水日子不问世事,很舒适,何必自找麻烦?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拿捏金氏皇帝!”聂离风的语气重了些。
尹延君满脸意外看着他,“聂宗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少装模作样!”聂离风眼眸凛厉,“金氏皇帝屡次请你入京诊治,去年年关后,身体就每况愈下,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尹延君褐瞳微动,似是想到什么,他唇边笑意浅淡。
“金氏二皇子,倒是对聂宗子十分有诚意,这是不是也变相代表,他对江南府势在必得。”
聂离风气怒拍案,“尹延君!你自己先跟金氏二皇子背地勾结,却还来佯装正派监视提点提点我江南府,你如此监守自盗,有什么立场来说我!”
“不错,我是曾帮过他。”
尹延君大方承认,“我同邀邀婚宴后,朝曦公主的惨死,甚至于宋皇后的倒台,宋氏被连根拔起,都是我协同二皇子下的手,我也的确让延修对金氏皇帝下了毒,又如何?”
聂离风豁然起身,死死盯着他。
“你果真表里不一,自己背地里做见不得人的事,与金氏皇族相勾结,你还说自己没有野心!你相卖金氏二皇子的情面,想助他登上帝位,说不定你还对金氏二皇子也暗下黑手,企图用一样的手段拿捏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尹延君似笑非笑,神态云淡风轻。
“如你说的那份心思,挟天子以令诸侯,未免太费事了,金氏皇族的人我都能得手,盛京城多少氏族竞相求我登门,我直接毒死了所有人,在毒死了江南府,让我叔父设法用药控制故渊府,自己做皇帝一统澜国,多好。”
聂离风喉间哽堵,紧紧捏着拳头,“你不必阴阳怪气,你未必没想过!”
“真正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是聂宗子你吧?”尹延君哂笑摇头。
“尹延君!你休得污蔑我!”
“是污蔑么?毕竟聂宗子连推翻金氏皇族这样的念头,都敢拿出来商议,倘若谈不拢,你退而求其次,辅佐金氏二皇子继位,以江南府的底蕴,聂氏子弟的才学,入朝辅佐新帝治世,把控朝政,顺理成章得心应手,不是么?”
聂离风黑了脸,“我没这么想!”
尹延君才不管他怎么想,乐不乐意听。
他继续说,“激动什么?我不过是被聂宗子恶意揣测过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聂宗子方才那样说我,我都未曾恼怒,换位而处,聂宗子又何必这么大反应?毕竟清者自清,难道聂宗子是因为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
“尹延君!!”聂离风拳头捏的咯吧想,愤怒地死死盯着尹延君,“你敢说你帮着金氏二皇子做那么多事,没有私心!”
“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