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邀无疑是很了解聂氏那些人。
她的猜测,尹延君觉得八九不离十。
他先下楼,唤了谷雨上楼替陶邀梳头。
锦俏正带着人在摆膳,廊外就传来齐麟的声音。
“宗主,聂宗子又来了。”
尹延君自屋内出来,齐麟又低声说道。
“不过看他倒是不急,这次是来见夫人的。”
“见邀邀?”
尹延君听言,修眉轻挑,似是想到什么,他淡淡嗤笑了一声。
“他这是信不过我,想自邀邀那儿再多求一份心安。”
自然,不排除聂离风是有私心,想见陶邀一面。
齐麟微微眯眼,“那...,属下去打发他走?”
“不必。”
尹延君折回堂屋,“让他等着。”
他也有心想印证夫人的猜测。
当着夫人的面,聂离风不一定还能撒得出谎。
陶邀从楼上下来时,尹延君已经将早膳的燕窝粥搅的温热,正适宜入口。
她一落座,粥便递到了面前,便听男人清声说道。
“聂离风来了,等着见夫人呢,昨晚我与他们说过很多次,大约是不信聂浔羽真的没救,以为我故意见死不救。”
陶邀听罢有些无奈,捡起汤勺慢吞吞喝粥。
“亲人生死攸关,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宗主不必跟他们计较。”
尹延君淡淡一笑,替她夹了菜。
“犯不上计较,夫人可以试试他,看是否如夫人所料。”
“我是好奇,但他未必就会承认。”
“不碍事,反正与我们无关,只是江南府若当真被金氏二皇子纠缠至深,我们也得心中有数才是。”
陶邀抿着粥,眼睛盯着碟子里的小菜,半晌眨了眨眼。
“江南府不止有江南府,当日外戚宋氏一族被金氏皇帝连根拔起,带出许多聂姓官员。”
“不说他们那些人,曾还有许多寒门学子入仕为官,他们也曾在江南府求学,这势力若真在朝中集结起来,也不容小觑,金氏二皇子果真深谋远虑。”
她说着看向尹延君,“这样的人为帝王,该比现今的金氏皇帝还难对付。”
尹延君却淡淡勾唇,笑的不置可否。
正此时,齐麟掀帘子探头,“宗主。”
尹延君掀眼皮看过去,“进。”
齐麟快步进来,将手里手指粗的竹筒递上前,“盛京城的消息。”
尹延君当即接过,也没避着陶邀,很快拆开看了。
“是三弟,他找到四弟了。”
陶邀惊讶放下汤勺,“真去盛京城了?”
尹延君薄唇轻牵,垂着眼瞧不出情绪。
“也好,他们在盛京,兴许能帮我做些事。”
——
聂离风在前厅坐了快半个时辰,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陶邀,只不过尹延君也陪在她身边。
他眸色沉翳,起身绽袖拱手,见了见礼。
“尹宗主,我来请尹宗主过府,替家妹看脉。”
尹延君单手负在身后,一手扶着陶邀坐下,听言面含温淡笑意看了他一眼。
“好,我这便能随聂宗子前去,走么?”
聂离风广袖下的手微握,清声淡语。
“稍候片刻,我有几句话想同陶...义妹单独说,不止尹宗主可否先回避?”
尹延君似笑非笑,同陶邀对视一眼,便先一步离开了前厅,带着齐麟徐徐踱步,往府门外先行。
聂离风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陶邀,语气略略和缓。
“昨晚的事,他都同你说了?”
陶邀眸光澄明,视线在他面上打量了一番,轻轻颔首。
“所以你来,是为什么?”
聂离风直言,“羽儿情况很不好,只有尹延君能救她,我想送她去清丽府,到时还请你多照看她几分。”
陶邀樱红唇瓣浅弯,态度十分客气。
“你不用特意叮嘱,我身为清丽府宗主夫人,照料前来清丽府求医的病患,是分内事。”
聂离风眸色复杂,“尹宗主说羽儿她危在旦夕...”
他欲言又止,定定看着陶邀,像是想看她会如何说。
陶邀顿了顿,温浅叹息。
“宗主同我说了,我即便没有亲眼见到她的伤势,也能想象到有多骇人,你亲眼所见,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你能不能让他尽力救治羽儿,她才十五岁...”
“你无需质疑宗主的医术,他不会玩笑于人命关天的事,何况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怨,值得他见死不救,他的话你们可以不信,再找更多的大夫来看,你们总不能不信所有大夫的话。”
聂离风脸色微白,紧紧抿住唇。
“你的意思是,羽儿真的...没救了?”
陶邀没回答他,只是盯着他审视了一番,才缓声问他。
“既然真的那么担心,又为什么不早点来请他过去?难道聂氏的颜面,比聂浔羽的命重要?”
聂离风攥紧拳头,似是无话可答。
陶邀眼睫低敛,微微摇头。
“就算她真的出个好歹,也怪不得谁,你好好开解聂夫人和聂宗主,其他的不要多想。”
“我已经同宗主提过,让他暂居江南府,尽力救治聂浔羽,剩下的,我也帮不了你太多了,快回去吧。”
她说罢站起身,准备就此离开,却在抬脚时又被聂离风唤住。
“陶邀。”
陶邀驻足,微微侧目看向他。
聂离风唇色略白,眼睫半垂轻颤,声线喑哑。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陶邀不该拒绝。
所以她缄默了片刻,话语清柔启唇。
“我应该去,但不是现在。”
聂浔羽生死未卜,聂夫人悲痛欲绝,没有人会这个时候去探望。
江南府的人顾不及招待,又恐有幸灾乐祸之嫌。
聂离风喉结滚了滚,半晌微颔首,转身脚步沉重的离开。
陶邀跟在他身后走出厅门,看着白衣郎君步伐一顿一缓离开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
“我陶家家业都转给你,你有那么多钱吗?”
聂离风驻足在院中,偏头低语,“你放心,即便是打下欠据,我两年内一定会还清。”
陶邀不怀疑这一点,因为那些遍布江南郡的商铺,只要照旧经营,不出一个月江南府就能彻底焕然一新。
她步下台阶,“你打欠据我并不担心,但是聂八子,你拥有了这些遍布江南郡的家业和商铺,还会继续官商相利,受人桎梏吗?”
立在聂离风身侧,陶邀微微歪头看着他。
“等你彻底替代了我父亲的位子,带领江南郡蒸蒸日上的时候,你还能从金氏二皇子铺下的兜网中,全身而退吗?”
“倘若你不能,聂浔羽此番当真故去,聂夫人一定悲痛欲绝,聂宗主说不定也受不了,到那时,你又会怎么做?”
聂离风缓缓侧脸与她对视,微微上挑的眼尾渲红。
陶邀语声轻乎,“要不择手段,让金氏二皇子,为此付出代价吗?”
聂离风喉间像是含着片刀片,他努力了许久,才掀动唇瓣,语声沙哑道。
“我聂离风,有仇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