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言先前并不是没有这样想过,现在听玉蝉这么说,便道,“其实我也一直心存疑惑,因为每次前去的时候,我从未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不洁之气’,而是相当整洁干净,但偌大的宫殿,打扫之人又是谁呢?香兰一个人必定忙不过来,但数次前去,却又没有见到任何在清扫的下人……”
“是吧!有古怪吧!奴婢总觉得那应公子神神秘秘的,身边尽是怪事,大人自遇上他之后,不也遇到了很多怪事吗?奴婢想也许他也会什么术法,不然那个\'碧绿小人\'还有姬奉王子来时那些怪异的飞虫是哪里来的?另外那副自己会走路的铠甲呢?大人说到那座宫殿里从无人打扫却又那么干净,说不定也是某种神秘的术法的缘故。”
观言闻言沉吟着道,“若真是如此,那么这种术法一定相当高明,师父也曾经跟我提到过,并且宫中总有谣传说应公子有召唤鬼神的能力,这本就是巫术之中最高的境界……”说到这里,观言不禁想起陵阳山中遇到的那头巨大的食人妖兽来,那样的妖兽竟能被应皇天所驱使,以他巫官的角度看,这种能力着实太过惊人。
他是个一心一意的人,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而且每次一说到“巫”,他总会愈发认真地去思考,玉蝉半天等不到他说下去,就知道她家的这位大人又陷入“巫”的世界里,心无旁骛了。
“大人、大人。”玉蝉忍不住唤他道。
观言兀自沉思,好半晌才听见玉蝉的声音,不由抬眸,“嗯?对了,回函呢?”要不是玉蝉一回来就像是一副见鬼似的模样,他也不会忘记问回函的事。
“啊?”玉蝉这才想起来,然后说,“应公子收了信就离开了,我问他有没有回函,他也说没有,后来我急忙追进重楼想再问问清楚,哪知应公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然后重楼一动,我吓得什么都忘记掉逃了回来。”没能完成观言交代的任务,玉蝉有些懊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问观言,“大人,这下该怎么办?”
观言因她的话微微一怔,“没有回函?应公子就这样收下信离开了,那他看过了吗?”
“嗯,有看过。”
“那怎么会……“观言百思不得其解,玉蝉见状,不由问,“大人,您画的图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应公子好像早就知道奴婢会出现似的,那证明大人差奴婢去送信一点也没错啊。”
“嗯,本来我也以为一定不会错才是。”观言喃喃地道。
“对啊,那四幅图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第三幅图是不是代表那座楼?所以大人才回信给应公子?”
观言赞赏地看她一眼,道,“嗯,你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神似啊,一开始奴婢还以为是只怪物,后来到了那座楼面前,才恍然大悟。”
“既然看出来第三幅图的意思,那么第一幅第二幅就很好懂了。”
“是这样吗?可是单凭一碗饭和一只乌龟,奴婢还是想不出来究竟是何意。”
观言微微一笑道,“这是来自别人的信函,因此第一幅图上的那一碗饭,代表对方想邀请我前去做客。”
“对哦,这么简单奴婢居然也想不到,但第二幅图上画着乌龟,难道是要邀请大人去观赏乌龟不成?”
“非也,龟即龟甲,这正是我的工作之一,画在此处的用意应该是想借我之力,帮对方一个忙。”
“龟甲龟甲!奴婢怎么没想到呢,奴婢整天看着大人研究龟甲上的兆纹,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真是笨!”玉蝉敲敲自己的脑袋道。
“而第三幅图,则是表明对方是通过重楼介绍,或者说,希望通过重楼得到我的答复,因此空出了第四幅,基本上是这样的意思吧。”
“原来如此,那大人回复的第四幅图……”
“太阳代表日,我问的是时日,房屋代表处所,我想知道要前往哪里,因此我才认为一旦应公子看见回复,应该知道我会前去,并且会给你回函才是。”
“但对方既然是拜托应公子,那么也许应公子也未必知晓时间和地点吧?”
观言沉思片刻,却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不该如此,况且应公子没有给你留下任何话,那应是代表不需要等回函的意思。”说到这里,观言再问玉蝉,“他除了收下信,其他一句话也没说吗?”
玉蝉闻言,不禁回想着道,“被大人这样一问,我记得应公子出来的时候好像曾念了几句诗……”
“什么诗?”观言问。
“好像是什么七月、八月之类的……”玉蝉边回忆边道。
“七月、八月……”观言想了想,便问,“是否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嗯、嗯,没错,但应公子就念了没几句,第一句好像是\'春日\'什么的,之后才是七月。”玉蝉道。
“春日……嗯,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我明白了,时间刚好是在三日后。”观言掐指一算时间便道。
“咦?为什么是三日后?”玉蝉不解地问。
“启蛰至,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现今一候一过,二候将至,算起来正好是三日后。”观言解释道。
“啊,是哦,有鸣仓庚,说的应该就是时间,那地点呢,又在哪里?”玉蝉又问。
“应公子还念了哪几句?我想线索应该就在里面。”
“嗯,让我想一想,是在八月什么之后。”
“八月……”观言微微一想,不由念道,“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
他话音未落,玉蝉已经打断他道,“是了,是了,正是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
“萑苇,乃竹之类,或指蒹葭,而蚕月条桑,说的是桑和蚕,但此时并非八月,却正值修剪桑树枝的时节,从仓庚这个答案来看,我想应该跟‘桑’有关。”观言很快有了答案。
“桑……难道是在桑园?”王城之中有一座相当大的桑园,种植了数以万计的桑树,以供王族之用。
“也许。”观言不怎么确定地说,然后又问,“王城中还有没有其他跟\'桑\'相关的有名之所?”
玉蝉想了想回答,“好像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地方,名为‘桑落倾雪’,但那是风花雪月之地,大人,难道……”
闻言,观言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他暗暗蹙眉,踟蹰着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对方邀约之地,一定是后者。”
玉蝉见他一脸为难,不由“噗嗤”一笑道,“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去见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玉蝉。”
玉蝉见观言脸都红了,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究竟是什么人搞得那么神秘,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吗?”
她的话让观言暗自一叹,心下道,就是想知道,才觉得为难。
但为什么能如此肯定是在“桑落倾雪”,除了绢帛左下角那枚精致的雪花之外,还有一点让观言能够确信,那就是此事跟应皇天扯上了关系,按照他的公子脾气和爱整人的坏毛病,一定不会选择一本正经的桑园,而是选择自己不愿前往之地,虽然观言认识他还不算太久,可这一点已毋庸置疑。
哎……
观言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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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观言换上便服,只身一人低调前往“桑落倾雪”。
按照玉蝉告诉他的路线,观言来到一处幽静之所,这与他先前所想的大不相同,他总觉得所谓的风花雪月之地会选在城内最热闹最繁华的场所,那里一定充斥着酒气和浓重的胭脂味才是,哪里料想得到这“桑落倾雪”一入眼竟会是如此的高洁和优雅,只因他还没进门,已被两旁相拥的玉树所倾倒,白色的玉兰花铺天盖地,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果然有倾城白雪之姿,倒是半株桑树也没看见,加之从门外一直到室内,再到后院处处都细心布置着不同的兰花,只看得人赏心悦目,妙不可言,更显得主人家蕙质兰心,是以此地虽是生意场所,却不显庸俗,反而充满了“有匪君子”的独特气息。
观言报上名后,就有一名女子迎上前来,她脸上带着淡淡笑靥,一袭月色长裙,步履轻盈,面对观言微施一礼便道,“主人已在雪园小筑备好薄酒,请公子随我前往。”
“雪园?”观言暗忖,这与信函中落款的那枚雪花正好相呼应。
“嗯,是主人亲自招待贵客的地方。”
“原来如此,请问贵间主人如何称呼?”
“主人名唤‘桑落’。”
“所以此处名为‘桑落倾雪’。”观言蓦然间恍然大悟,难怪这里跟桑树半点关系都没有。
“正是如此。”女子微笑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