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ok,但埃及不行。”他说:“去那边咱俩就是个活靶子。而且我想带音音一起。”
“那能去哪?”
“发达国家随便去。”
“好。”
“那什么时候?我安排一下。”
“越快越好。”
他想了想,说:“那你先睡一觉,醒了就动身,不过你先告诉我你想去哪?”
“斯德哥尔摩。”
“好。”他笑着问:“还有别的要求么?”
“我想开飞机。”
“这……”
“开你送给我那架湾流。”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开心些,“虽然心情不好,但我一飞就会集中注意力。而且我好喜欢它。”
“好。”他说:“但你做副驾驶怎么样?”
“不要,我要当驾驶员。”
“妍妍,”他正色起来,“你知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什么样吗?”
“在发疯吗?”
“倒不是。”他目光闪烁,“我以为你会冲我发脾气,大喊大叫,可你没有。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叫我很担心,是我不好,但你想自杀吗?”
“没有啊。”
“你还是副驾驶比较好。”他的表情的确有些慌乱,“我会比较安心。”
“你当机长我就给你当副驾驶。”
他瞪我一眼,“我又不会开飞机。”
“那你当副驾驶,我当机长。”我说:“别的人就不要带了,死也只死咱们两个,如何?”
他愣住,“妍妍……”
“嗯?”
“你哥哥他真的还好吗?”
“他很好。他还叫我顺着你,哄着你,他说你肯定很想见他,你是不是啊?”
他点头,“但我觉得你不会愿意让我见他。我没有失过手,我很佩服他。是真心的。”
“所以他很好。你看他还有闲心了解你。”
他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苦,“现在我真的很后悔接那个单子,真的。妍妍,当时我觉得你是工具,他是目标,早知道兜兜转转终究会成为一家人,他又这么有能力,我即使不能吸纳,也绝不会杀。”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
他没吭声。
“所以我能飞吗?”
“副驾驶可以。”
“其实副驾驶的事情也很多,操作也很复杂,我也可以杀了驾驶员控制飞机。”
“机长有枪,你没有。而且机长是男人,手上也有功夫。这样我心里会觉得安全点,我不能把飞机交给你,妍妍,虽然我看不出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但我真怕你会乱来。”
“好吧。”
他靠过来,搂住了我,说:“等你心情稳定点,我给你换架性能更好的飞机,让你飞个够。”
“好啊。”我一点都不期望那种机会。
然后我睡了。
毫不意外地梦到了我哥哥。
我梦到他驾驶着那架尾翼上画着黄色小鸟图案的飞机,降落在我面前。
我梦到我的身旁站着viola,lris被她挽在手里。
我梦到他从机舱里出来,摘了那个帅呆了的飞行员眼镜,他没有伤,也没有病,他的手还在,依旧身姿挺拔,风流倜傥。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与现实完全相反的美梦,也习惯了醒来后的怅然若失。
毫无疑问,现在我家绝对变成了一团乱。我在这种时候跑掉,我父母一定非常生气,也必然非常伤心。
可我已经魔怔,钻进这个死角,满脑子只剩一件事。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也开始怀疑我是否已经得了病,一种因为极度崩溃而引发的偏执病。
繁盛依旧如每天一样,后半夜回来。见我还没睡,便说:“明天早上出发,好么?”
“好。”
“音音得上课。”
“我不想带他。”
他笑了一下,说:“他今天一直派人联络我,说你家有重要的事找你。你确定你哥哥没事吗?”
“你管他为什么打给我。”我说:“我跟他已经结束了,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拿这把刀杀他。”
他点了点头,“那就好。但你真的不要跟家里人联络么?”
“不要。”
“你哥哥的身体毕竟那样,你真的……”
“繁盛。”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再问下去了,“我已经快崩溃了,我要旅游,我要散心,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瞅瞅我,不情不愿地点头,“明白。”
“我现在很怕想他的病的事,别提这件事。算你行行好。”
“好。”
“另外我要当机长。”
“副驾驶啦。”他无奈地笑,“我脑袋可清楚着呢。你如果想玩点刺激的我能答应你蹦极冲浪玩滑翔机,但飞这架喷气式不行,这是两个性质。”
“好吧。”
“真的放弃。”他狐疑着说:“说答应。”
“答应。”
“说承诺。”
“承诺。”
“嗯。”
“什么时候走?”
“后天好么?我得准备一下,制定行程。”
“明天。”我不知道我哥哥去世这件事,韩千树会不会帮忙瞒着,但就他对我的态度而言,我不觉得他会。而且繁盛即使知道我哥哥去世,也不会把我们家人怎样。
他病成那样,本来就没多少日子,这是繁盛也知道的事。
他想了想,点头,“那就到斯德哥尔摩再定行程吧,你想在那边玩什么?”
“听说那边精神病治得好。”
“我还没……”
“我是说我。”我道:“繁盛,也许该看医生的不仅是你,可能我有更严重的病。”
他望着我,表情有些难过。
“在国内,法警执行过枪决之后,都必须要进行心理疏导。即使是医生,在病人死亡后,心情也十分抑郁。而我杀过那么多人,又见到这么多可怕的事。可能我早就得病了。”我说:“所以先去斯德哥尔摩吧,他们说那里有最好的心理医生,在我疯掉之前。”
斯德哥尔摩在瑞典,跟柏林离得很近。去的时候我在副驾驶,机长四十多岁,十分严肃,而且十分魁梧。虎口处的老茧虽然不能直接证明他是个用枪高手,但至少能证明他是个常摸枪的人。
我这个副驾驶做的并不轻松,事实上副驾驶的工作比驾驶员要杂,只是我那几年心力很好,脑子也更有条理些。最重要的是每次跟韩千树一起飞时,他都会在空闲时把我的工作也做了。
而这位不会。
这架飞机到现在依旧是顶尖性能,维护得也非常好。我摸到它的那一刻,就进入了状态,就像一个辞职多年的员工,再回到原来的公司中,依然能闭着眼睛就找到熟悉的路那样,已经刻进了骨头里。
巡航时,机长终于跟我说了一句题外话,依然绷着脸,“你有多少年的飞行经验?”
“十多年了。”
“那为什么你只有普通机师的资格?”
“我没有考。”
“你可以试试。”他说:“你非常专业。”
“谢谢。”虽然他是个冷脸,但这是很正常的。技术性的工作需要冷静,被情绪控制的人无法掌控别人的性命,韩千树也是这样。我又想起第一次跟他一起飞民航,他训斥我的样子。
我真的不是个冷静的人。以前我总说繁盛是个不善于管理情绪的人,然则事实并未如此:他能确定自己有心理疾病;他能在跟我冲突不断的情况下坚持不懈地算计我;他甚至能在我毁了他妹妹全部遗物,并且杀了他祖父祖母的同时,保留证据,进行下一步计划。
他比我冷静多了。
至始至终,无法管理情绪的其实只有我,需要稳定环境的其实只有我。害怕被欺骗,害怕被利用,害怕被折磨,甚至怕输,怕死,不甘心,贪心,什么都想要的……都只有我。
我一边看着数据,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机长简单地交流,一边想着我哥哥的那些话。他想用对家人的责任拴住我,想告诉我,我必须活着,然后做很多事。他给我提了很多美好的可能性,说我的女儿也许还活着,说我可以试试拿那份证据翻盘。
我觉得他说得对,就像一个有毒瘾的人在听正常人不断鼓励他,告诉他没有毒品的生活有多美好。然而我只能听着,身体却不停地违背它。
我看着机长去了洗手间,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我已经不想活下去,我现在就能关上门,然后坐到驾驶座上,控制飞机。我只要改变一下航路,就能让它坠毁。
这样一切都结束了,繁盛就在外面。
然而我竟不停犹豫,我想听听世界顶尖的医生怎么说。我想找个局外人,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问他我要怎么办。
后来我们下了飞机。
斯德哥尔摩非常美,被誉为北方威尼斯,却比威尼斯更干净。
降落之后,机长先下去,我坐在座椅上发呆,看着机窗外的人和车。有lh的飞机在附近降落了,我看到乘客们下去,看到机长下来,他的身材很高大,发色很深,但看感觉就不像亚洲人。他领着他的机组,他们一路都在回头看过来,我知道他们就像我一样喜欢这架飞机。它于我们这个行业的人来说,就像篮球运动员眼中巨星签名的篮球,像美食家眼中的米其林三星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