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县是一个大县,县令的每一项政令,都关乎百姓生计。如果不实地考察,只凭一腔热血拍脑袋想出一出是一出,百姓怕是会被折腾的人仰马翻。
狄确和盖明月带着盖枝、元芳、李三,几人轻装简行,微服出巡。他们先到了最穷的两个村,山路狭窄,颠簸难行。幸亏几人都有功夫傍身,将马放到离这里最近的村子里正家喂养,徒步赶路。山路越发陡峭,几人渐渐拉开了距离,盖明月和盖枝回头看看下面三人,挥手示意她们要先行去前方查看,飘然离去。
狄确气闷,可轻功实在不算卓绝,比不得盖明月一骑绝尘。
元芳累的半死:“天爷啊,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想不穷都难,就算山里头有宝贝也运不出去啊,怪不得村子叫回头寨,我现在就老是想回头。”
李三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说不定里面还真的有山珍,就是不知道这里的人识不识货了。”
盖明月和盖枝进了村,发现里面一样不怎么平坦,不少草屋都是依山势而建,远远的看过去格外触目惊心,不由得替村民们害怕是不是一出门就会滚落下来。
就元芳的三脚猫功夫,两人估摸狄确他们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到,便先不急着进去,反而向后面的大山飞去。
等到狄确三人走到村口,就见明月和盖枝兴奋的从旁边的山上飞下来:“狄确,这山里有好多山货,有口蘑、松子、栗子、香榧、银杏,我们还看到了野人参和不少药材,林子很大,只是有猛兽出没,村民们不敢往深里走。如果组织起来一队猎户跟随,再采摘山珍草药,这些东西就价值不菲。”
狄确点头:“我们先看看再说,这进山的路,也是要想办法修一修。”
村里有百来户人家,大都贫苦,村中富户也只勉强饱腹。一名老者既是族长也是里正,听狄确有意修路,老者知无不言,又说他小时候听外面进山的客人说,后山的石头也不一般,至于怎么个不一般却说不出来了。
天色已晚,几人便打算在山里住一夜。族长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还杀了一只鸡,炖了山里采的蘑菇款待。几人不怎么吃肉,都留给了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几个孩子,盖明月还拿出一块银子让小孩交给他们娘亲。
吃过饭,盖明月站在一处山顶精神奕奕,抬头仰望天上明亮的繁星,远望过去,好似她一抬手便能触摸到璀璨星辰。狄确看着山风吹得她衣袍猎猎,好似要腾空而去,情不自禁地抓住她,揽到怀里用披风裹住问道:“冷不冷?”
盖明月双手插进他的腋下:“不冷。后山深处还有一泓碧水,那里更是好看呢。如果春天来这里,必定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狄确忍不住笑:“月儿现在爱读书了吗?越发出口成章了。”
盖明月傲气道:“我本来读的书也不少好吧,只是诗词歌赋才子佳人的不怎么看。”
狄确认真道:“什么佳人才女也比不过月儿,和月儿在一起,我便觉得自由洒脱,一切皆美。”
他轻轻描摹盖明月的眉眼:“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月儿,我想现在就成亲。”
盖明月咯咯一笑:“人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你这是月下看心上人,越看越爱了?”
狄确搂着她下到一块平坦背风的石壁上,抵着她吻个不停。盖明月怕他一激动掉下山去,只好紧紧的攀着他回应。披风外面寒气逼人,里面裹着的两个人却心头火热,紧紧相拥。
第二日,老族长含泪紧紧握着狄确的手又叮嘱一遍:“大人,您一定要帮我们把路修好啊,娃子们好不容易打的猎物,就算翻过山带出去,人家也不肯给好价钱,这么远又不能再拖回来,只能贱卖了。胳膊腿摔伤被野兽咬伤也买不起药,只能自己在山上摘些野草药,治不好就只能没命。”
狄确点头答应,决心回去就召一队人来考察一番,明年春天就动工。
到了第二个村,还是盖明月和盖枝先到,这个村子比前一个平坦不少,不过依然穷困。
两人正向前走,一个闲汉走过来喊人:“喂,你们干什么的?”
他边走边贼眉鼠眼的上下打量。
盖明月:“我们过来逛逛,不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闲汉看着他们的穿着,讨好笑道:“我领着你们去湖边看看吧,那里还能划船呢,二十文,我带你们去。”
盖枝道:“不必,我们自己去。”
那汉子一听,立刻翻脸道:“两个小娘们儿也不怕被狼叼走,没钱,这儿你们就过不去。”
盖枝抬剑压上他的脖子:“我不把剑拔出来,你还以为是玩具。要不要试试你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宝剑利?”
闲汉瑟瑟发抖,张口还想嘴硬。
盖明月好心提醒他:“劝你别放狠话,保住小命要紧。”
男人咕咚咽下一口唾沫,闭上了嘴。
盖明月两人继续前行,转过弯不久就看到一名农妇衣衫单薄,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守着一堆核桃。
盖枝怜悯之心大起:“多少钱一斤?我全都买了。”
农妇抬起混浊的双眼,又忙低下头说道:“这些都包了是五百文。”
盖枝正要掏钱又觉得不对,这是多少斤?
妇人飞快的瞟过来一眼:“三十斤。”
盖明月拎起袋子掂了掂重量:“至多十五斤,你很敢说嘛。城里最贵的核桃才十三文钱一斤,你这卖相不好,最多十文,一百五十文的东西你要五百文?”
农妇激动喊道:“你们又不缺钱,多给几个又怎么啦?果然为富不仁,连这些也要和穷苦人斤斤计较。”
盖明月:“你如此算计,我们若不计较岂不是对你不起?你不贪得无厌,我师姐既不会拿走多少核桃,还会给你不止五百文。”
那农妇一听,马上跪在地上哭道:“可怜可怜吧,我也是没有办法,家里老的小的都病了,急等着钱救命。”
盖明月与盖枝对视一眼:“师姐,我们走吧。”
农妇上来拉扯盖枝:“就按一百五十文,你得买了。”
盖明月道:“你还要强买强卖不成?”
农妇狠狠地盯了盖明月一眼:“你个狠心的小蹄子,你走了我们村的路也得给钱。她刚才说把核桃包圆了,想不认账门都没有。”
盖枝道:“你待怎的?”
农妇上手就向盖枝腰间的钱袋摸去。盖枝一躲,她便一下子趴到了地上,荡了满脸灰尘。她一边呛得咳嗽,一边哭喊道:“杀人啦!来人啊!”
话音一落,胡同口忽然出现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凶神恶煞的跑了过来。
还没等农妇开口,盖枝剑光一闪,旁边的大树轰然倒地。
几个男人对看一眼,抓起女人就拳打脚踢:“恶婆娘,找不来银子就打死你。”
他们打了几下还是盯着盖枝,贪婪的瞄向钱袋。
农妇鼻青脸肿的朝盖枝伸手:“救救我,给点钱吧,不然我会被打死的。”
盖明月道:”你如果不想与他们一处,我们可以将你救出去,银子是不会给你的。”
那妇人咬牙切齿道:“和他们拼了,她不敢杀人!连人带钱都抢了回去,银子归我们,老二老三的媳妇也有着落了。”
这话一出口,三个男人的胆气又壮了起来。
盖明月嬉笑道:“师姐,一人砍条胳膊剁条腿就行了,不必杀人。”
三个男人神色阴晴不定,犹豫许久始终也不敢动手,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走了过去。
盖枝感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穷山恶水出刁民?”
盖明月叹气:“现在什么都要按照律法来,好不自在。”
盖枝看向她:“我以为你忍不得?”
明月答道:“狄确为了和我在一起,宁愿窝在这里做县令,我自然要为他着想。”
盖枝:“狄确知道你是怎样的,他喜欢你,不会认为你欠了他的。”
明月点头:“我知道。狄确本来只要一片枫叶的颜色,我却愿意给他整片枫林和云彩。他这样爱我,我也不能让人小瞧了他,师姐,要给我加油啊!”
盖枝:“好,都听你的。”
等狄确他们赶上来以后,盖明月如此这般把村子里的情况一说,商量好等回到县衙,趁着明天春天忙着鼓励农桑之前,先把这些村子里的流氓无赖整治一遍,肃清县里的风气再说。
冬天倏忽而过,狄确三不五时下去体察民情,全县近三百个村子已经算是走过一遍。富庶的村子草草看过,偏远贫困的仔细察看,狄确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他又罢免了几个尸位素餐的县吏,招进人才,抓了一些村匪恶霸。招能工巧匠改进农具,烧窑挖矿,又鼓励被桑林包围的村庄来年采桑养蚕。
等到春天,修了路,回头寨又可以打猎采山珍药材了,村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县里特产不少,就是没有打出名气,盖明月计划用家里的镖局为松山县往繁华的城池运货,上面都标上“松山特产”几个大字。
快要过年,盖家长辈为了盖明月,在京城也买了一座大宅院并几间铺子和几处田庄,决定一大家子今年就在京城过年,看过元宵节灯会再回浮云山庄。
腊月二十七,狄确盖明月等人被一场大雪阻在了离京城百里外的驿站。风大雪急,众人准备住一晚再走。
第二日早晨,盖明月伸了伸懒腰,听丫鬟坠儿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告诉她雪停了,驿站后面有一大片梅林,公子看梅花开的娇艳,一大早就替她摘花去了。
盖明月笑吟吟地听她说话,打开门站在二楼走廊里向外望去,果然看到狄确正站在梅林里。除了元芳抱着几只红梅远远的站着,竟然还有一个女子,正怀抱一枝怒放的白梅在和狄确说话。两个人都背着身子,看不真切面貌形容。
盖明月探头细看,只见那女子体形优美,一身大红披风好似着了火一般,在白雪的映衬下艳极。视线扫视四周,她眼神猛缩,梅林边上赫然站着刺杀过她两回的刺客。
那人似喜似悲,紧紧盯着远处梅林中的女子,面露痴迷痛苦之色。他右手手背青筋爆出,紧紧握住剑身,如一根钉子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盖枝走上前来问她:“小师妹,看什么呢?”
盖明月眯眼:“师姐,准备揍人。”
盖枝抱着她的肩膀伸头:“哪个?”
盖明月道:“趁你不在杀我两回那个。”
盖枝一愣,接着怒气上涌。她看看远处的狄确,目光又锁紧近处的男子,马上明白了那名红衣女子就是韦婉诗。真是阴魂不散,在这里都能碰到她。
盖明月吩咐坠儿给她系上白狐裘,再把弹弓拿来。她装上琉璃珠子,举起弹弓,对准了韦婉诗。
坠儿有些害怕,暗怪自己刚才多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韦小姐出现在梅林里,看着盖明月的脸色,又不敢劝解。
但看韦婉诗双手想要拉扯狄确,狄确侧身闪躲。就是此时,琉璃珠嗖的射出,打向韦婉诗右肩,痛的她一个踉跄。狄确本能的想要去扶,看她没有栽倒便又收回了手,向这边看来。
同一时刻,盖枝飞身而下,与梅林边上的男子战到一处。韦婉诗扶住右肩,满眼怨毒的看向盖明月,紧随着狄确也奔将出来。
盖枝想起小师妹三次遇险,气恨不已,若不是明月轻功卓绝,怕是已经遭了这贼人的毒手,便半点余地不留,下了狠手。不多时,便把男子身上划了几剑,直杀的他衣衫褴褛,狼狈抵抗。
盖明月飞身下来:“师姐,可以了。”
盖枝收剑住手,不见疲色,那男子拄剑跪地气喘如牛。
盖明月道:“我师姐不杀无名之人,说,姓甚名谁?”
男子忌惮地盯着盖枝不语。
盖明月讥讽他:“无胆鼠辈。只会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遇到强者,连姓名都不敢报吗?”
男子怒声道:“有何不敢,我乃季成风。”
狄确赶到,欲言又止。
盖明月看也不看他:“季成风,若我今日放你一回,他日你还会听命于人与我为难吗?”
季成风忍不住吐出一口瘀血:“我只听一人命令。”
韦婉诗捂着右肩跑了过来:“住手!盖明月你凭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盖明月单手掐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