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姒回到豫州的时候已经是冬天。
清扫卫神宗余孽的任务交给兰花率领的灵族,夙徒院从旁协助。明明只需要发号施令就可以了,但她还是陪着季牧之去了趟荡丘山。
一来将玄天刀物归原主,二来季牧之要辞掉院主。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被任何身份羁绊,宁姒也不想当什么院主夫人。
听说夙徒院还将举行一次大选,用公平公正的方式选取能者,不过这已经跟季牧之没什么关系了。
在荡丘山的时候,宁姒打听了一下卫国的现状。听说高廷正在进行一个宏大的计划,打算利用神树落子成苗的特性,让整个卫国覆上绿衣。
卫国幅员辽阔,要全部栽上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穷其一生也无法完成。但是宁姒相信,总有一天他的目标会实现的。至于能不能亲眼看到,已经不重要了。
哦,还有,听说高廷给神树取了个名字,叫思卿。
刚回到晋国,晋君的圣旨就送过来了。圣旨上不曾对季牧之领军抗敌一事做任何评价,只是勒令他即刻回京。
季牧之问宁姒:“回不回?”
宁姒当时正在和阿吉谈论豫州的美食,阿锦收拾好的包袱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回。”她说:“信都送出去了,侍香还等着我呢!”
宁姒不想回溟海只有一个原因:不想跟不讲理的老皇帝纠缠。
他指定是瞧不起她这个没规矩的“野丫头”,甚至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只有百里明鸢那样的妙人才配得上季牧之。她无法改变众人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观念,索性就避开,眼不见为净。
季牧之本来就不想回去,自然依着她。
他往溟海送了一封信,将秀山城的沉默解释为地层板块变动。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天下太平。
两人一路北上,还没到豫州就听到季霆将禅位给季垣的消息。半月后,新君即位,该国号昌平。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季垣既有治国之才,也有为君之德,又是长子,至尊之位非他莫属,没人想争,也没人能争。
宁姒想到云漪和她的两个孩子,有些惆怅道:“也不知道季垣真正接受了云漪没有。”
“在我看来,这根本用不着担心。秀山城灵族义军的美名迅速传开,加上没了卫神宗以暴利引诱灵士捕灵贩灵,两族的关系一定会得到明显的改善。”
季牧之了解季垣,如果能平息两族干戈,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到那时候,他连整个灵族都能容得下,又怎会容不下深爱他的妻子和至亲骨肉?
事实证明,季牧之是对的。
尽管通往两族共融共荣的道路并不平坦,但季垣和云漪已经放下芥蒂,带着三个孩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只要爱得纯粹爱得深沉,是人是灵又如何?
……
宁宅并没有像宁姒预料的那样荒废,没有凋敝破败,也没有萧瑟荒凉,反而出奇的热闹。
宁姒不在的这段时间,侍香干了好几件大事。
她主动向官府请愿,分出一部分园子作为提供给广济院。
旧的广济院位于城郊,窄小拥挤,住宿环境很差,里面收纳的病人更是连活动的地方都没有。
反正园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拿出来提供给需要的人。
官府当然举双手赞成。
将莞清苑和自梳楼打通,在把该封的地方封上,该堵得地方堵上,就成了新的广济院。
留芳园肯定是要给宁姒守着的,所以还剩下一个长汀院。
前年城西书院走了水,几排房子全被烧成了光架,还死了几个人。
官府很快贴出告示说会重建书院,却一拖就是大半年。侍香跟王嬷嬷一商量,又把长汀院分出来改为书院。日日与朗朗书声相伴,连广济院的病人都增加了不少活力。
为了肯定侍香对豫州民众的奉献,知府大人专程做了一个牌匾以示嘉奖。
牌匾上写着“达济天下”四个字,就挂在以前挂宁宅牌匾的地方。
后来宁姒和那位知府大人见过一面。而立之年的男人,官威十足,比起许浩元差远了。
不过听侍香说,这位大人贪是贪,该为老百姓办的事儿也不含糊,民声并不比许浩元差。
宁姒回想起许浩元在燕京的点滴,不免唏嘘。
他呀,若是能像这位大人这般圆滑,也许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侍香又向宁姒请罪,为自作主张分配宅院的事。
宁姒再三表明自己对她的支持和肯定,侍香这才安心。
侍香在城里开了一家绸缎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挣了不少钱。她表示,如果宁姒觉得留芳园过于促狭,可以把旁边邻居的宅子并购过来,拆了打通扩一扩。
宁姒笑道:“我并不会久留,至于要不要扩,看你们自己。”
这一趟北上,她把徐老爷子和大欢大喜都带来了。人一多起来,自然就不如以往宽敞。
听了宁姒的话,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王嬷嬷颤声问道:“小姐,你还要去哪里呀?”
宁姒看向季牧之。他正坐在凉亭下擦拭灵剑——一如初识那般专注。
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爱也是,恨也是。当阿习带来季霆的亲笔信——不是圣旨而是家书,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间发生改变。
宁姒没有问过信的内容,季牧之也不曾给她看。只是在读完信后,季牧之红着眼睛说:“或许有些时候,活着的比死了的煎熬得多。”
宁姒纠正他:“不是有些,而是很多。”
“小姐?”王嬷嬷连唤了好几声。
宁姒笑道:“也没想好去哪里,就想四处走走。”
……
像风拂过天地。
北燕有兄长的温情,地上的,或地下的。
到了南晋,多了海的湿咸和热烈。蓝伽总是抱怨治理海城有多难,可那眼里分明是满满的成就。
再到西境。西边的风不是吹拂,是狂放的刮,哪怕壮观的密林已经在努力教它们温柔。
领略各处山水风光,从起点走向终点,绕完一个大圈后,已经不记得起点在哪终点在哪了。
宁姒坐在树荫下,伸手接住从叶隙落下来的明亮日光,笑着问围坐一圈的小孩子:“你们说,烛阴是死了还是没死?”
孩子们闹哄哄的回答显得有些聒噪,答案各不相同,说什么的都有。
其中一个看起来大一些的问她:“姐姐,你知道烛阴究竟死没死吗?”
宁姒一本正经的回答:“它的身体死了,但是心还活着。因为,世间只有一头烛阴。”
“烛阴之心,不死不灭,当它的身体受到损害,它可以选择寄生在别的身体里,或是重新养出新的身体。”
“那,舜帝杀的都是同一头烛阴?”有大一点的孩子,很快反应过来。“那它是不是很笨啊?每次都被舜帝杀死,也不知道躲躲。”
宁姒忍俊不禁。
“也许它只是活得太久,太寂寞了,所以在跟舜帝玩游戏吧!”
孩子们摇头。他们和之前的很多孩子一样,都不能理解。
季牧之也不能理解。
孩子们散去后,他递上一串糖葫芦问宁姒:“为什么到处宣扬这样一个跟事实出入甚大的故事版本?”
宁姒反问:“事实重要吗?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说的就是事实啊!”
是烛阴的主动伸头成就了舜帝屠龙,这个版本至少能让舜帝看起来不是那么可恶吧!
“你说的都对。”季牧之不同她争,也知道争不过。
而且他也觉得这个故事没什么不好。
他不知道晟和重华还会不会相见,但是在人间,在故事里,就让他们这样永远的活着吧。